六月初一,非是大的節日,但望夏新麥,在北方還是有那么些熱鬧的。特別是魯西南與豫皖交界處,百姓祭祖、上墳,焚香燃炮,祈求秋季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濟州府城內來往的車馬甚是熱鬧,時遷坐在車中,那頭就如潑浪鼓一般,不住東西搖晃,真是目迷五色,銀海生花。
到了王定六店里,在內間泡了一碗茶,坐下看時,酒店里人來得不多,疏疏落落的。時遷見時辰尚早,就要到別處走走,被那韓伯龍一把拉住,道:“少停一會,就有那廝兒到來,你且坐著,不要性急到各處去亂走。”時遷只得坐下。果然,不多時,就見一生的白白胖胖的三十上下人進的店來,那王定六急忙迎上去招呼。
“二位頭領,那廝就是府衙里專門馴養信鴿的人,姓陸,名一個爽字。”就這這么一點信息,并不廢王定六太大的周折。陸謙瞧他始終尋不到會馴養鴿子之人,便叫他轉個路子,去探聽那張叔夜處是甚人物在做這事兒。陸爽就也水落石出,卻是張叔夜并不怎看重與他,無甚遮掩,自然叫王定六得手。
王定六店里那說書人在整個濟州府都是一絕,這并非陸謙有什么訣竅傳于他,他對于說書卻是一竅不通,有狗屁的可傳授的。可陸謙雖然不能傳那說書人訣竅,卻能給他帶來些非同市井流傳的段子。
梁山的山寨學堂里有那被‘請’上山的蒙師,這些人自然沒什么真才實學,可他們都能認得字寫得字來。陸謙就要他們對著那史書記載,編撰一些人物篇章,還有那《神仙傳》、《列仙傳》里的人物故事,拿出來張冠李戴,融合薈萃。如此雖上不得臺面,可是對區區一說書人來講,卻足以叫他揚名濟州府城了。
王定六店里的說書人都與他簽訂有官契,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綁定在了店中。
如此開始時還不顯眼,幾個月沉淀下來,卻已經叫王定六這處望北樓名揚濟州城了。這固然會讓王定六的危險性增高了,可如此也能探得更多地消息,接觸到更廣的層次。這點風險王定六豈會不愿擔當?
那鄭爽就很是好聽說書,聽得稱心處,拍手叫好。怕是任憑他人來與說話,耳朵也未能聽見。時遷本不需要下去走一遭的,但他坐的煎熬,韓伯龍就允了他。那轉眼就捏著一物上來,卻已經輕易便得了手。“卻是要煩勞哥哥了,稍后取其家小后徑直出城便是。”
此物卻是交給那王定六,由他著人去賺那陸謙家小。
小半時辰過了,陸爽施施然的站起身,在桌案上留下茶水錢,悠悠的朝外走去。那店門外路口停著一輛馬車,韓伯龍人就等在里頭,在陸爽人要走過馬車時候,那車頭閃過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揚聲向陸爽道了一聲:“請官人留步,我家郎君敢請官人前去結識一番。”
陸爽半點警惕也無,許是以為光天化日之下吧,看到那小廝掀開馬車車簾,毫無防備的就踏了進去。那第一眼看到韓伯龍那大塊頭時候,察覺的有不對。這等人物,怎可能是富貴人家的郎君?且他并不認得。但韓伯龍大手已經拿下來,那陸爽丁點聲音也沒發出,人就被打暈了去。那方才的小廝跳上馬車,架著馬車就奔出了濟州城。
到了晚上,張叔夜府邸猶自沒任何察覺。蓋因為鴿子糞臭,那陸爽一家住在張府最偏遠處。
時遷先躥進了陸家,其內老小已經盡被王定六賺到了城外。時遷用毒藥混進水里,但凡是鴿子飲了水,神仙也救不回,卻是要把飼養的鴿子全部毒殺了。梁山上有的是購買好的鴿子,就等著陸爽來馴養,此處的鴿子卻留不得。
可是張府除了陸家的鴿子,還有那后宅里的鴿子,卻是一些馴養好了的信鴿。時遷進陸家時候就見其墻邊有一堆干柴,齊了屋檐,便先爬上了柴堆,然后悄無聲息的躍上了房頂。
時遷辨了方向,就朝府衙后院潛去。這北宋的官兒可不比朱明時候的官兒苦逼,后者為了顯示自己清廉,那是無人敢修繕官衙的,但北宋時沒這‘風俗’。可見北宋的儒生比之他們的后輩來還有那么些廉恥。
濟州府衙的屋頂,都是泥漿麻屑砌合的厚瓦蓋,時遷又身輕靈便,手腳利索,以此沒有大的聲響傳出。走上屋頂四下張望,見正中一所地方,燈光照耀,直射入半空,將屋脊周圍的樹木山石樓閣,都映了出來。便是弦管之聲,就在那里發出來。
顯然那便是張叔夜處了。
時遷看定了方向,在屋頂上順了重重屋脊,向那光亮地方走去。眼看相去不遠了,眼前卻隔了一條長巷,長巷兩邊都是泥鰍脊圃瓦蓋的院墻,頗不好立腳,且伏在兩間屋子的瓦槐里伸頭向巷子里看時,就見有兩盞紗罩宮燈,引著一對男女向前走去。那男子約有三十歲上下年紀,頭戴紗帽。身穿著寶藍色長袍,面目看不十分仔細。但聽那相扶他的婦人道:“今天父親恁般喜歡,相公好酒量,也吃的多了。”
“今日盡是高興。那青州的慕容知府是宮里頭的慕容貴妃的哥哥,他愿意襄助我府,實乃天助我也。青州人馬眾多,且有勇將霹靂火秦明,配合著我濟州人馬,那窩草寇如何是敵手?”
時遷還在想,在這州府官衙里,兀誰喚那父親稱呼的?這豈不是張叔夜那廝的兒子、兒媳么?卻保不準就是自己的‘恩人’。錯非那張伯奮、張仲熊里有一個拿棍重傷了劉唐,要那阮二哥去建康府向請安道全,自己如何能入伙梁山?卻不想轉而就聽到了如此消息。
時遷有心拿出手弩來,一箭收了下頭人性命,卻又怕誤了山寨事。他與韓伯龍此行濟州府城的目的有二,一是賺走陸爽一門;二是把張叔夜手中的信鴿盡數弄死。現今又探得這般消息,可不能有半點的疏忽。
猶豫再三,時遷沒去下手。別說他擔負‘重任’,他本身就是個偷兒,不是刺客。天性上就只愿意來無影去無蹤,而不想被官府堵在城中,全力緝捕追殺。
望著這對男女去遠了,時遷轉身回來,見右邊院落里有架紫藤,順花架柱子溜了下來。挨墻踅過了長巷,對面一個海棠葉的窄門,正接著迥廊。踅進門,立刻爬上迥廊的蓋頂,踏上屋脊,繞過了那座燈火輝煌、笙歌繚繞的院落,后花院已在面前。
卻還有一道院子來相隔。時遷溜到屋檐下,從腰后取出那扒鉤,鉤實了,兩手抓住繩索,身子猛地向上一躥,作個打秋千的式子,倒蕩回來時候,腳尖向上,身子倒翻來,兩腳平空一勾,掛住了屋檐,一個鯉魚大打挺,人便站在瓦檐上。
如此動作,他輕身功夫便是再好,卻也免不了發出響動。要知道這里是知府衙門,侍女奴仆眾多,當下就聽人驚道:“什么東西響?”
卻見那星月光亮映照著一片幽深,斜斜照射著,地上有兩個淡淡的人影,正貼走廊上的柱子。時遷當即摒不住呼吸,將身子貼在房頂。
有個女子的聲音低低答道:“今夜官人大宴群賓,飲酒來的暢快,這里怎么有人來,定是誰喂養的花貍貓。”時遷便喵地作了一聲貓叫,悄悄在屋頂上爬開,離遠了才回頭張望,卻見那對狗男女又摟抱在一處,親親熱熱。
做為一個賊偷兒,時遷夜走豪門大戶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這種齷齪。便是那少爺褻庶母的,貴婦養小廝的,也自見過。若是興致來了,還能添一把火,樂得看那富貴人家丟人現眼。
但是近日卻非是舊日。順著屋檐往里走,好不容易聽到那鴿子聲,速速把事兒做了,就急忙折回了王定六店中。那自然是與王定六說到了青州的消息,彼此面上盡染上憂愁。
時遷在王定六處略作歇腳,便連夜縋城而出,與那韓伯龍在水邊匯合。一船人連夜趕回山寨不提。
只說現今的陸謙,目光看著面前一臉興奮之色的晁蓋,還有他身后那一臉微笑的智多星吳用,和一個身高六尺有余,頭綰兩枚鬅松雙丫髻,身穿一領巴山短褐袍,腰系雜色彩絲絳,背上松紋古銅劍。白肉腳襯著多耳麻鞋,錦囊手拿著鱉殼扇子。八字眉一雙杏子眼,四方口一部落腮胡的高大道人。知曉水滸脈絡的諸位看官就都該知道這道人是誰,晁天王此上梁山亦是為了何事了。
入云龍公孫勝還是來投奔的晁蓋,而后這位晁天王上山也的確是來說那蔡京的生辰綱的。這位入云龍在江湖上名頭也自一般,留下的事跡也不出眾,但似乎非常投晁蓋的脾性,不然他不會這般輕易地就帶這人上梁山泊來走一遭。
只不過這晁蓋此次來山寨卻不是為了劫生辰綱的,雖然他言行里的的確確就是關系到生辰綱,可他此行目的卻是給知縣曹京做說客,受其所托,請求陸謙不要去劫生辰綱的。
那生辰綱從大名府出發,不一路直奔東京去,卻繞了一個大圈子來到濟州,來到鄆城,在黃泥崗上溜達一圈,然后再向西去東京,陸謙不去考慮其中原因是什么,卻知道這玩意兒就好比他口邊的肥肉,嘴巴一張就能咬下來;這世上很多人也都如此認為,包括那曹京。他很清楚梁山泊的實力有多大,鄆城縣根本抵擋不起,且聽聞此遭那生辰綱并無人馬護送。所以他央求晁蓋來相求陸謙,而作為回報,他甚至可以私下里交付梁山五千斤好鐵。還許諾就此與梁山泊‘秋毫無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