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不僅是城外開來了一路人馬,就是那柴皇城府邸外,也開來了一路人馬。
為首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殷天賜。身旁有一粗壯漢子,頭戴一頂芝麻羅萬字頂頭巾,腦后兩個紐絲金環。身穿一領單綠羅團花戰袍,腰系一條雙搭尾龜背銀帶。穿一對磕瓜頭朝樣皂靴,手中執一條棍棒。滿臉短須硬似鋼髯,臉面一道刀疤斜插額角入鬢邊,肉紅刀疤仿佛臉上爬這一條蜈蚣,環眼獅鼻闊口,大耳朝懷,六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
要是陸謙見得此人,或許都認不出人,這正是當日柴家莊上的那位做了武松墊腳石的洪教頭。
這人好生的命大,竟在柴進所遣派的門客襲殺下逃得一命來。人固然是破了相,然巍巍丈夫從來不靠臉吃飯。
且洪教頭自逃得一命之后,反而因此事而更受高廉的重視,調他入了內院。甚至許他了一個好處,只要給高家盡心盡力,如何不能補個一官半職?
現今高廉帶著大軍向東去了齊魯,殷天賜要去尋柴家的麻煩,又怕那名頭甚大的小旋風身邊真的有英雄好漢護衛,便向內院他姐姐借來了洪教頭。后者聽是去尋柴家麻煩,還是要當著柴進那廝的面兒,嘴巴都咧到了耳朵后,欣喜從之。
殷天賜帶三五分酒,佯醉假顛,徑來到柴皇城宅前,勒住馬,叫里面管家的人出來說話。柴進聽得說,雖恨不得一刀砍殺了殷天賜,卻也萬不會,亦不敢造次,掛著一身孝服,忙出來答應。
這高唐州是殷天賜的‘一畝三分地’,打定主意要上東京狀告殷天賜的小旋風,萬不會在這里來與坐地虎對碰。
洪教頭看那出來問答的柴大官人,生得龍眉鳳目,皓齒朱唇,三牙掩口髭須,端端的好相貌。思及自己一臉的丑陋,心中直恨不得能痛打他一頓。
小旋風也一眼看到了洪教頭,卻萬沒有想到這廝兒就是曾經背叛過他的洪教頭。目光更多的還是在看那殷天賜。
“小可是柴皇城親侄柴進。叔叔臥病,不敢移動。夜來已自身故,待斷七了搬出去。”柴進說話的時候,心里生出一萬個屈辱來。直念著日后東京贏了官司,再好好炮制這鳥人。
殷天錫就做不曉得那柴進是誰,罵道:“放屁!我只限你三日,便要出屋!三日外不搬,先把你這廝枷號起,吃我一頓棍打!”如此卻是真正的在欺負人了。柴進不能容忍,不然他柴家日后還怎的在河北之地立足?“直閣恁的欺人太甚!我家也是龍子龍孫,放著先朝丹書鐵券庇護,爾怎敢這般不敬?”
殷天錫等的就是這句話。那梁山泊惹得當朝陛下動怒,而這柴進早與梁山泊勾勾搭搭,可算是把整個柴家都搭進去了。至少再動柴氏,是無風無險。當即喝道:“丹書鐵劵?你將出來我看!”柴進只能說見在滄州家里,已使人去取來。殷天錫大怒,如是當日喝罵柴皇城時一般:“這廝真是胡說!便有誓書鐵券,我也不怕!左右,與我打這廝!”
跟隨著柴進左右的隨從可比柴皇城家里的奴仆得力多了,眼看殷天賜要耍賴,忙將柴進擋在了身后,一窩潑皮與柴進的門客打了起來,殷天賜臉上露出了得意地笑。就是一旁的那洪教頭,蜈蚣臉上都閃過一抹猙獰。
“死人了,打死人啦。”
“柴家打死人啦。柴家打死人啦……”
柴進人在門庭后,聽到叫聲,心中立刻大叫苦也。這打死了人,就要吃官司,自己算是陷在高唐州了。而且就在他猶豫著是否要出面的時候,忽然聽到大批的人馬腳步踏動聲。至少二百名差役兵勇出現在了柴皇城門庭前,這一刻柴進的心直同墜入了深淵谷地里。
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前這一切顯然就是個圈套么。
“大官人,好漢不吃眼前虧,且出城去避上一避。”柴進的貼身長隨有的是那聰明人,怎么會不知道這個突入其來的’人命案’和眼前這些個差役士卒,意味著什么?
他手下自有人愿意為柴進效死,可是這一切都建立在柴進安穩無礙的基礎上的。
只有柴進無事,他們的‘效死’才‘死’的有意義,有價值。而要是柴進人都搭進去了,那柴家莊數百門客也就全都樹倒猢猻散了。
這不是說柴家百多年富貴就沒有養來幾個真正的死忠鐵桿,而是柴家到了柴進的手中,有了個很大很大的轉變。太多的江湖綠林因素在短短的十年中滲透到柴家內外了。這讓柴家的聲勢猛的長高了甚多,卻也讓柴家最堅實的根基變得松軟了許多。
柴進一時間心中難下決斷。
對放出手狠辣,這就是要把自己陷在高唐州的,按道理他是要趕緊溜圈為上。等到了滄州府,高唐州還能耐他何?這個時代,奴仆打死人的事兒多了,可沒見主家把自己的命配上去的。何況那滄州的柴家莊內到底是有丹書鐵劵的,官府也是不敢過于放肆的。
但也正因為知道對手要設計自己,柴進才不敢輕易逃走。殷天賜已經拿定了主意,能不防備著自己逃走么?要是在城門口被堵住了,那自己的處境就更被動了。
小旋風從來就是一個聰明的人,更是一個對官府陰暗深有了解的人,他如何不曉得自己被押進高唐州的大牢了,會有怎樣的后果?
三木之下無勇夫,到了牢獄里,殷天賜要什么口供沒有?柴進屆時只能任由人擺布。
他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如何做是好。
卻沒看到那洪教頭已經操起棍棒大步的向他趕來。
這廝的武藝雖比之武松、林沖來差了很多,但比較起尋常江湖漢來,卻甚是了得。更別說現下對付的是柴進,簡直是徹底爆種。
“柴進休逃。”
大吼聲中,棍棒翻飛就打到了三五個柴家門客,直沖著柴進奔去。
可悲的是,當他一棒將柴進打到地上,劈胸揪住柴進衣襟,喝問他:“你這賊頭,可還認得俺是誰么?”的時候,柴進依舊沒瞧得出他是誰。
“這位英雄高姓大名?不知小可何時有得罪過英雄?”
這世間最大的悲哀就莫過于此。你之視人為畢生之敵,敵人卻根本沒將你記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