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父子在見到陸謙的次日,就隨著陸謙先一步轉到了梁山泊。那大部隊和一船船的戰利品,還在其后,需慢慢運回水泊。
作為俘虜,宗澤一家人的待遇卻是不錯的,吃喝用度半點沒有虧待。只是被限制了行跡。
但即便如此,宗澤也親眼目睹了梁山泊的險峻。位居水泊,周遭蘆葦蕩接連天日,水道港汊交織縱橫,山寨上也一樣雄兵依峙,完全不是一州一府之兵可以窺視的。
他先前在江南衢州為官,只是偶爾聽說梁山泊名頭。“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草莽匪寇中人能想到如此旗號,已經不凡。可萬萬不曾想,這梁山泊竟雄壯若斯。
在后山索居,宗家獨立一地,周遭并無近鄰。宗澤也無求死之心意,畢竟他妻兒老小皆被擄,宗澤就算不顧惜自己的性命,也要為兒孫著想啊。再說了,梁山泊又無逼他過甚?如此茍全性命就是了。他還想著日后朝廷能剿滅匪寇,解救他宗氏一門于水火呢。
如此這般的安心在后山里住下,宗澤也開始默默觀察起這個近年來陡然聲名鵲起的綠林大寨。首先那叫宗澤心驚的便是后山里的戰俘,人數之多叫他驚詫。問詢之,盡皆戰陣被俘兵馬。長久者已在山寨勞工半載。
梁山面積甚大,原著里的水泊馬軍都能成千上萬,有那般廣闊的養馬之地,可見其面積廣闊。
現下那些戰俘就全都化作了苦力,除了休整一處處堡壘和營寨,就是在后山平整出一片片的土地。這期間有的是為日后做倉房、營房準備的,有的則被種上了各類瓜果蔬菜,包括姜、蔥、薤、韭、大蒜等。
距離宗澤一家人所住之地不遠處,就有一大片新修整出的平地,已經被種上了苜蓿。這東西是馬兒上好的飼料,也非是后世才傳入中國的。老早就有了。梅堯臣就有一首《詠苜蓿》:
苜蓿來西或,蒲萄亦既隨。
胡人初未惜,漢使始能持。
宛馬當求日,離宮舊種時。
黃花今自發,撩亂牧牛陂。
雖然不曾聽聞有人大面積種植,可陸謙使人收集之,卻也不難。
這兒就將是今后梁山泊戰馬、駑馬、牛騾等牲畜草料的來源地之一。一眼望去足足有二百畝大小的空地上,上百名戰俘在幾名跨刀持槍的輔兵督導下,于空地上勞作著。
距離這片大闊地不遠處的一片丘陵地里,亦被梁山泊開墾出來。雖然丘陵此起彼伏,可宗澤卻能看得出來,這塊梯田的面積大概有三四十畝大小。這里是一片菜田,種植著大量的蔬菜。那北宋時候的蔬菜比之后世已經不差多少。胡蘿卜、蕪菁、牛蒡、白菜、矮黃(娃娃菜)、菘菜(小白菜)、芥菜、油菜、頗棱(菠菜)、萵苣、芹菜、茼蒿、薺菜、芫荽、莧菜)、生菜、紫蘇、蔥、薤、韭、黃芽(韭黃)、大蒜、小蒜、梢瓜、黃瓜、冬瓜、葫蘆、葫、瓠、甜瓜、絲瓜、芋、山藥、姜、菱、藕、苦薏、茭白、莼菜、紫菜、百合、竹筍、枸杞、合蕈、松蕈、竹蕈、麥蕈、玉蕈、黃蕈、紫蕈、四季蕈、鵝膏蕈,等等,在宋代時候都已經廣泛栽培。
一樣是戰俘,還是戰俘中最頑固不愿投降的那一撮人,他們就干著最苦最累的活兒。其中一隊人便是要挑著裝滿河水的木桶,給一畦畦的蔬菜澆水。縱然梁山泊已經著手在周邊打井取水,這卻也不是個輕松活兒。
除了這些事外,宗澤還能看到兩處戒備森嚴的所在,那就是提取精鹽和砂糖的地方。再一個就是愈發規模嚴謹和壯大的軍器監。
現下,軍器監中陸陸續續已經匯集了一二百個來自東京匠營的正式工匠,再加上他們帶出的土地和梁山從周遭尋找來的匠人,軍器監內鐵匠、木匠、銅匠、皮匠等各類人等已經超過了五百人。在陸謙的提示下,梁山泊的度量衡是已經統一,甚至每個經手的工匠還有屬于自己的編號,要在兵器上刻銘。
想要一步恢復到大秦時期的模式,很困難;但不能因為困難就不去有動作,至少現在的梁山泊軍器監已經走在了恢復的道路上。
雖然困于地理地勢,山寨軍器監制作過程中很難利用上水利,但畜力卻是可以的,下一步還有可能借用上風力。而這就要看湯隆他們能不能把風車搞成功了。水泊里的風勢還是挺充裕的。
且軍器監現下也在慢慢的進行分工,這不是把刀槍與盔甲作坊分別開來,弓弩作坊亦一樣要分別開來。而是一種更精細的區分,將制作與后勤,將后勤與采購,系統的區分開來。
這期間叫宗澤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梁山泊的伙食,不管是賊兵還是匠人,不管是戰俘還是他們一家人,皆吃飽喝足。隔三差五還有葷腥,而他家的伙食就是更好了。
宗澤‘上山’后的這段日子,則正趕上梁山泊迎來的一次新的大發展。別的不說,先就是黃門山一干人的到來,摩云金翅歐鵬、鐵笛仙馬麟自是被陸謙編入軍伍,隨著人馬的增多,梁山泊明明好幾十個頭領了,陸謙卻是還有不夠用之感;而神算子蔣敬和九尾龜陶宗旺亦有大用。支度司與工程司的作用,不需要多言表。
接著就是摩尼教送來了一批的人手,這便不再全是船匠了,里頭有的是落魄書生和敗落賬房。花石綱禍亂江南如此久遠,不知道讓多少家境安康的人家淪為赤貧,那些往日里可享受著家養安心讀書的書生,現下就變得不得不為自己和家人的生計而奔波了,那其中一些人就入了摩尼教。
現下,摩尼教一是為了感激陸謙。
對比陸謙傳授的‘真法’,他們自個想出來的那些口號,就是一堆lo逼。這是個天大的人情,摩尼教必須要有所表示的。
再有一個,就是摩尼教亦希望能借此機會,將自家教義渲染到梁山泊去。
那諸多的摩尼教高層里,還有那對梁山泊不死心者。如方臘的叔叔方垕,和王寅、包道乙等,都是其中之人。
梁山泊一下子就多出了上百個能識文斷字,能寫會算的人物,可以說是大大填充了各司空虛。雖然意識形態上還有些區別,可陸謙相信,只要享受了梁山泊的待遇后,不需多少時日就能叫他們歸心。
而有了這些‘文化人’的加入,別的不說,只那支度司,剛剛走馬上任的神算子蔣敬就操辦起了厘金局,正式將水陸稅務悉數歸入其中。
而具體負責厘金局事物之人,竟然就是那剛剛被摩尼教送來梁山的一個落魄書生。
此人姓薛名紹,溫州永嘉人。本身亦出自大族,甚至其族兄也剛考取進士不幾年,但災禍落在他的頭上,卻不是薛氏宗族能夠庇護的。
薛紹父母雙亡,家產盡失,一弟一妹寄托在舅父家,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杭州求生。但這只是借口,實際上卻化名投身到了摩尼教里。因為出身大族中,且能寫會算,薛紹還是頗得上頭青睞的。否則這一遭兒怎的就被選拔來梁山泊了?
卻完全沒有料到,他們人等剛剛在山寨里住下了幾日,就有一場改變命運的契機等待著他們。
考試!
一份語數相混的考卷,百分制考題,十分新穎的模式。甚至連試卷都是寫在一張大大的黑底木板上,而不是刻印成試卷。但薛紹在這次契機中緊緊地把握住了那份機會,他的得分是73分,在所有參加考試的是十二人中,排名第一。
于是他坐上了厘金局二把手之位。
就在宗澤,以及他的兒子宗穎,在用一種謹慎的態度,小心細致的觀察著水泊梁山的時候。
坐上了局座的位置,有了單獨屬于自己的一間房屋的薛紹,卻在如饑似渴的吸納著自己能夠尋到的所有關于梁山的信息和情報。
短短幾日里,他已經徹底弄清楚了梁山泊的權力結構層次和各部門分屬。作為摩尼教送來的人物,先天上他就與摩尼教有著牽連。那探清楚梁山實力的虛實,也是他們這些人背負的任務之一。或者說,這也是他們最重要的任務。
對比現下的摩尼教,徹底搞清楚梁山泊的實力,那是比傳教都更為重要的。
也是因為此,薛紹是愈發明白自己所擔任的這厘金局提舉是怎樣的一個職務了。那真是一個坐在金山上的職務,只要不見仗,那每天打水路陸路匯入厘金局的金銀財貨就不少于千貫。如此數目便是那方垕看了都會羨慕不已吧。
方垕是方臘的親叔叔,是摩尼教財貨上的大管家。
而薛紹還知道,自己所領的厘金局事物,可只是梁山泊財路來源之一。
勢力龐大的摩尼教在錢財上卻比之不及梁山泊。雖然摩尼教總體收入亦是甚可觀,然他們的花銷亦大,安能比的梁山泊富足?此處又有天險可峙,雄兵可依。真是好不紅火!
只看自己一月所能得的報酬,薛紹覺得自己當初還不愿意離開江南,那真是傻瓜,大傻瓜。
源源不斷地貨船,滿載著錢糧物資,從濟水河不停的匯入水泊里。
時文彬在岸畔上看的一清二楚,但他真心不敢對手下土勇說一聲攔下。只眼睜睜看著一艘艘裝滿錢糧的貨船消失在自己的眼中。
作為官員,他的消息并沒有因為鄆城縣的‘危機’而停滯。相反,時文彬早就派出長隨去東平時刻盯著戰局變化,他的耳目是很靈通的。
梁山泊大敗大名府禁軍,占據高唐州,甚至都打開了東平府,這雖然把天都捅出了一個窟窿,大漲了梁山泊的威風和實力。看周邊人等的神色就知道。卻也叫東京的一道道目光,盯緊了他們。
現下朝廷已發精銳來平蕩水泊,這就是證據。
“爾等勿慌亂。休看梁山泊大展了威風,實其是自尋死路。”
“高唐州一破,天下皆知。朝廷焉能不怒?水泊蓋屬京東要地,水陸之樞紐,河運維系之處。豈能叫一窩匪寇長久盤踞,形同割據?”
“本官聽聞,此遭東京起甲兵萬五,其內有鐵騎五千,何等雄壯之?焉是一窩草寇可敵?梁山泊其勢雖能逞強一時,萬不能逞強一世。待到朝廷精銳發來,沸水潑雪,必勢如破竹,鎮平賊寇。爾等皆要努力,萬不要自誤亦誤人矣。”
聽的時文彬如此一說,周邊一干人等果然精神一震,氣氛已經與先前有不同了。
宋江跟晁蓋更是隱隱交換了一個眼神。可是回過頭來時,宋江心里卻猛地一跳,他清晰無比的看到了晁蓋眼睛里的嘲笑。莫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