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梁山泊之局已做到那精妙處,如是將一青蛙置于冷水中,下方干柴已點燃,只待些時日后,便是青蛙察覺不對,已經釜底游魂,再難做那掙扎。
可現下里,寒冬臘月,年節將至。梁山賊子卻猛地發出三路兵,廝殺將來,消息傳開后,叫一干知情人心中無不是大驚。
那十節度兵馬調集,還需數月的時日。高俅大軍征討時日,乃定于初夏。
如此可不能叫梁山泊賊人逃脫了。
萬好,三路兵馬主將皆非賊酋陸謙,水泊邊上,五十處粥場亦如平常般賑濟難民。那東京城內一干人等這才放下心來。
之后,有那一道呈文到了東京城,因言道武事,正要先由樞密使鄭居中批閱。此人字達夫,開封府人,乃先宰相王珪之婿。他見呈文里說得高唐十分荒涼,兵馬不上千人名,未免大吃了一驚。卻是那前任高唐知州高廉,在先前事態平息后曾向朝廷稟報,總說新募得兩千青壯,兼之殘存的敗兵,大名府又調往了兩營禁軍,現今兵馬已有五千名數。可現下里看,卻是三停里的一停都不足。
固然現任的高唐知州如今叫苦不失,恐更是為了好為他不日的丟城失地之罪脫難,但如此蓋子揭開來,也可叫高廉吃罪不起,更恐會牽扯到高俅來。
若是放在兩個月前,鄭居中是樂得看那高俅倒霉。誰叫那廝的手腳是越深越長?但現在,此一時彼一時也。轉眼,鄭居中心中就已經有了定策。
這高唐州現任知州乃是楊戩的門客,自有些威福,但只懂得些吹彈歌唱,至多也不過會制兩套曲予,獻上幾首吹捧之詞,懂得鳥兵事!
鄭居中甚為知樞密院事(簡稱樞密使),乃大宋朝武臣之首。雖然在趙宋時候,此職銜實權愈小,縮水不斷,但依舊是管理軍國要政的最高國務機構,樞密使的權力與宰相相當。
老趙家的二府三司制度,便是以掌管軍事的樞密院(西府)和掌管政務的中書門下(政事堂、東府)共同行使行政領導權,并稱為“二府”,為當時最高國務機關。
是以,他是真正的國之重臣。眼下之時,鄭居中更是能與蔡京掰手腕的強力之士。縱使早前他為了迎合帝意與爭奪權力,做了串通劉正夫攻擊張商英和劉逵,助蔡京復相之事;但現在他也繼而步了張康國之后塵,事事與蔡京作對,卻一時為士論所望。真的是呵呵了。
這家伙雖然亦不干正事,可只因為與蔡京作對,先前的污點就被盡數清晰,或是被視而不見,現下的士林聲望竟然還不錯。唉,只能是,誰叫他邊上有蔡京這個吸引仇恨的mt呢?
(張康國,崇寧三年(1104),為尚書左丞,旋知樞密院事,受徽宗密令牽制蔡京。被京指使臺官彈劾,未幾暴死,或疑被毒死。)
鄭居中是趙佶手中用以牽制蔡京的一枚棋子,童貫便是趙佶用來牽制鄭居中的棋子,而高俅又是牽制童貫的棋子。可這并不意味著鄭居中與高俅的關系便和睦了。童貫固然勢大,卻更多是督掌兵權,而既然督掌兵權了,那又如何能留在京師?只說這京城之內,高俅又何嘗不是在制肘著鄭居中呢?
只不過時過境遷,于眼下時候,他卻要替高俅遮奢一二。當時且把高唐公文壓下。當日晚間,派人送到高俅太尉府。高俅見了亦是氣急敗壞,這關鍵時刻,他卻是不容有任何人跳出來敗壞他的機緣的。
著人招高廉來問話,后者亦是在府里居住。不多時便被引到。高廉頭戴玄巾,身穿一襲帔褐。前撒著一撮短須,枯黃面皮上帶著幾分尖利與刻薄。高俅在他周身上下打量過了,便道:“看你恁般模樣,不像個親民之官,更是一道人。怎怪人說你在高唐政繢十分惡劣。你若真有心求道修真,我便放你個道官,如此你也快活,亦省卻讓我作難。”
高廉面相本就刻薄,如今死了妻小,便更見甚。他本高俅此時尋來,本以為是有要事相商量,卻不料高俅劈頭蓋腦就是這般說辭。躬身笑道:“蒙兄長照護,將小弟調回東京,在高唐州事情,早已過去,兄長何以又來提起?”
高俅道:“今日高唐州新知州有呈文來京。道是該處兵馬不滿千人,言下之意是守不得城池,錯不怪他,而是你這前任。你在任時,報得是五千名兵馬。我雖料你從中要吞沒些許,卻也想不到吞沒了許多!”
高廉怪道:“這新任知州,到任后不立刻做言,現下梁山賊要殺去了,他倒知曉呈文朝廷了。既是楊戩門下清客,充甚君子,卻來揭發前官之錯。”五千兵馬的錢糧,只需朝廷按時播發,那是那千人的錢糧全都發了,新知州也能賺個盆滿缽滿。
高廉因為前遭之差,不僅家眷受難,更丟盡了家私錢財。那臨走之時如何不借機賺上一筆來?那新任知府坐享其成,彼時按捺著不動,現下卻變成包黑子了?惹人恥笑。
高俅冷笑:“你不自己揣想些,兀自埋怨后任。你落下這等大弊端,教我也無法替你遮掩得。高唐是在賊窩邊上的州縣,朝廷特地要多練些軍兵。一應糧餉器械,都加多支給,你吞剝得厲害,教后任如何把守這城池?”
“現今梁山賊興兵犯城,高唐州如不戰而下,若有人奏明圣上,官家問起如何以往的一些準備都變的烏有,我是照實說了,還是欺瞞陛下?屆時休道你有罪,便是我也要承擔幾分干系。”那高唐州新任知州乃是得楊戩看重的門客,特放到高唐州,好等來日沾染些功勞,不可小瞧人。
高廉不覷還有這般難處,也是坐蠟。這高俅說的十分近理,那新知州是楊戩的門人,是的確能指使人不買高俅顏面的。便低頭想了一想,笑道:“小弟有一計在此。”
高俅道:“你且說來。”
“方今宮里的事,梁太尉作得一半主,休說蔡太師父子,便是童樞密也要他在里面做些手腳。小弟之意,拚了向梁太尉進些金銀,請他在圣上遮掩此事,將來那高唐州事發,亦為現任知州遮掩一二。只其安穩渡過,想來楊相公亦不會計較,如此便可支吾過去了。至于樞密院這里,此時是鄭相公執掌,自可便宜處理。料那一州人馬小事,官家也不會來追究。”高俅左手撫案右手清理了髭須,望了高廉沉吟著道:“此計較甚是得益。只梁太尉處……,非同小可。”
高廉笑道:“小弟約可湊上兩三萬數目,若是不足,再請兄長墊付一二,將來小弟放了外州優缺時,自當加倍孝敬兄臺。”高俅失笑:“你我是兄弟,不須去計較這等小事。”高廉這幾年在高唐州為禍不小,那所得的銀子可不是都進了他自己的小倉庫的。
再說林沖這兒,即并不血刃拿下孟州后,高唐州也不堪一擊。那知州綴城而逃,甚是狼狽。豹子頭輕易奪取高唐,只痛惜那高廉早一步走了。接下來梁山泊大軍囤積于高唐,放出風聲要再接再厲攻打凌州。
那凌州官軍亦是稀松,如此風聲傳播開來,卻叫那凌州西南的曾頭市上一干人物惱怒。
前文已經說了,曾頭市的實力不下于獨龍崗,且與左右官府的關系更加親近。蓋因為曾頭市的人能從北地弄回良馬來,那左右青州與凌州官府,與之往來甚是緊密。而現下自從東京城里掀起了聯金滅遼之聲浪后,曾頭市便就更加得意了。
短短幾個月里,曾頭市之實力已經上揚了好大一截。
若說先前的曾頭市不弱于獨龍崗,那么現下里他們就真真超越獨龍崗了。
如此一支兵馬,且與官府交好,自然不能小覷。林沖停兵高唐州,靜待后續援軍,理所應當。而那曾頭市亦是膽大如斗,梁山泊還沒殺去,他們先就聚集著四五千人馬,扎下寨柵,造下三五十輛陷車,發愿說與梁山泊勢不兩立,定要捉盡山寨中頭領。更有一般堪恨之處,其杜撰幾句言語,教市上小兒們都唱,道:
搖動鐵镮鈴,神鬼盡皆驚。鐵車并鐵鎖,上下有尖釘。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陸謙上東京。生擒豹子頭,活捉花和尚。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
那消息傳到大寨里,便是眾頭領早知道曾頭市是敵非友,亦個個氣炸肚皮。
方天定聽了都要心中大怒,道:“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禮!”梁山泊被他們一干人默認是實力尚在摩尼教之上的所在,曾頭市如此狂妄,那摩尼教在他們眼中豈不更是小覷。
陸謙聽了心中都要動怒,“夜郎自大之輩,好大膽。待大軍掃平北京城后,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輩,誓不回山。”
是啊。梁山泊現下里最大著處是在北京大名府。一干頭領自要忍耐下怒氣。然相對外頭,陸謙卻是要‘勃然大怒’,直言要掃平曾頭市,叫那一干膽大妄為之輩,盡化為粉齏。
這曾頭市真是一個好隊友,配合的默契。完全做到了一個頂級mt應盡的職責。
設計時候,陸謙就有想到了他們,只是沒想到他們如此膽大妄為,這般的與老趙家賣命,如此的配合梁山泊。
如此,平靜的水泊陡然熱鬧起來,卻是要興大兵了。水泊外這般多的人,山寨但有個風吹草動是遮掩不住消息的。可以想的出,內中定混雜著有官府的細作。是以,在梁山大軍還沒有徹底在鄆城縣岸畔登岸整兵,那消息就已經先送到了宋江手中。再有其報到縣衙,而后被快馬送到府城。
彼時,程萬里正在為接到的一消息感到震撼。
這花和尚、武松等人,截殺了何太尉還不肯善罷甘休,竟然還協同淮西的一伙賊寇,打破了房州城,殺了知州并兵馬都監,占據州城,真是肆無忌憚,真是無所顧忌,真是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