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斌與郝思文聚集了上百人馬突圍,在路途中又收攏些許幸運逃出的散兵游勇,及至梁山騎兵趕到時,兵力已經增長至千人。可二人卻完全沒有半點喜悅,兩人都知道手下這千人是何種德性,那就是一盤散沙,估計被梁山賊騎一沖,就頃刻間四分五裂。
而且如此多的一撥人,也會吸引到梁山軍的注意。
看看后面,就仿佛是吊著人尾巴的餓狼一樣,一支梁山騎兵始終隱隱可見。
后者騎兵看架勢只二三百騎,可唐斌、郝思文卻都滿臉的憂心忡忡,非是二人怕死,而是擔憂重傷的關勝。他們要逃容易,關勝卻難啊。
萬幸,那梁山賊騎始終沒有發起沖擊,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想的,不然唐斌與郝思文都要發愁身后事了。
“這……這是哪兒?”唐斌抬頭看著眼前的小鎮,愣愣地問。
這是一個小鎮,還是個有著一道圍墻的小鎮,只是現下這個鎮子卻看不到一個人,而且鎮子的入口也被床榻、木椅、樹木等物給堵塞的嚴嚴實實。
看來是沒人愿意讓自己的家園變成戰場,尤其是一支敗兵和一窩賊寇的戰場。即便那賊寇是鼎鼎有名的梁山賊,似乎不會胡亂殺人。鎮子中的百姓卻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他們可不為因為官軍而主動幫扶啥的。
“鬼才曉得,那梁山賊追了我等已經兩個時辰!”郝思文看了一眼后頭慢騰騰的梁山泊騎兵,感覺好無語,又好絕望。
從戰場上落跑到這,這天上的太陽都偏西了。懸在頭頂的鍘刀,還是沒有落下。但沒有落下的鍘刀,那也是鍘刀不是?
這種等死的滋味著實叫人煎熬。
直覺告訴郝思文與唐斌這不是好事,可求生的欲望又要他們不得不咬緊牙關,向西行軍,死撐到底。
他們自然不知道,陸謙將騎兵分散,數個小隊四處驅趕逃散的官軍向著西方逃難,而主力近兩千騎兵則在背后養精蓄銳。
那些官軍,若有實在逃不動的,便被收入俘虜中,卻也有不少被補刀砍死,一路下來,前方逃竄中的官軍時不時就可以聽到身后同袍死亡前的慘叫。這給官軍帶來了巨大的恐懼,叫他們根本不敢駐足,也無暇去細判身后究竟是多少“梁山賊騎”,亦或者自己的同袍中究竟有多少人是被無情砍殺的。
“總有不少吧!”很多潰兵都這么想著。反正不是自己一干敗兵能對付的,人家一沖,自個絕對會被一擊即潰!
如此又兩個時辰轉眼過去,天空里早就看不到太陽。唐斌、郝思文他們這支軍隊依舊在向西逃竄著,只是那速度已經變成了慢騰騰慢騰騰的老太婆。為了防止宋軍逃竄,不得已,他們身后的梁山軍都一點點拉長線條,而已經呈現出一條完美的弧圈了。
“糟糕,他們又追來了,快跑,梁山賊又來了!”
隊伍里筋疲力盡的宋軍士兵們驚恐的看著身后亮起的“火把線”在迫近,為了不被亂刀砍死,他們只能奮起‘余勇’,邁起都要廢了的雙腿,若奮力的烏龜,一步步向前挪。
那入夜后,宋軍隊伍里有不少士兵掉隊,他們選擇了投降。可結果呢?背后傳出來的凄慘叫聲不絕于耳。投降都是個死,這叫他們能怎么辦?只能逃。
眼見身后那些火把又開始逼近,且吶喊聲、號角聲,還有那最叫人感到害怕的銅哨聲音大盛起來,隊伍里的士兵開始有人大叫道。
這個時候,宋軍的秩序已經全亂了。疲憊和失敗叫他們一路逃來士氣全無,黑夜與恐懼更叫他們陷入極度的驚慌之中。如今的他們已經是一盤散沙,說是烏合之眾都在夸獎他們。就算是郝思文與唐斌,也只能引帶著周遭的數十心腹,拱護著關勝先一步離去。
余下的人,那便是逃不能逃,降不能降的廢柴了。
他們就是一波正在被利用的廢物,只待最后時刻的到來。沒有人試圖結陣防守一下,有那般心思的人早就死在戰場上了。何況他們連一堵土寨圍墻都沒有,在這一片漆黑的野外,靠什么守?
又是一片慘叫聲,那是逃得慢者被擊殺的聲音。
郝思文舔了一下干渴的嘴唇,他真不像跑了啊。太恥辱了,就算拼得一死,也比累死在逃跑路上要強!
可再一想邊上的關勝,那就全部的念頭都打消了。
罷了,跑吧。雖然如此這樣的逃命,他根本不知道何時才到頭。
就這樣,他們一干人就徑直撞到了急速向西撤返的王煥軍。確切的說是王煥軍的營壘。河北河南節度使下屬的兵馬素養著實堪憂,一日夜走過三十里便走不動了。且王煥也擔憂被梁山軍偷襲,所以太陽還未落山,他就尋得一處佳地,落下腳來。
當營外來了大群的敗兵這事兒,被老王煥見到后,那是急忙叫起全營兵丁,而后派出三千人在外列陣戒備,一波波的將敗兵收入營中。
陸謙看了好想嘆氣啊。這王煥怎么就不想想,這些敗兵之中,是否就有梁山的人馬呢?
面色紅潤的方杰現下是灰頭土臉,穿著一身沾滿血跡的戰袍,手握著一桿樸刀,隱藏在過千人中半點也不顯眼。可是當他們發作時候,無數宋軍就驚愕無比的看到方杰一刀搠在王煥的大腿上,下一刻便把他生擒活捉了。那心頭是滿滿的驚愕與止不住的義憤氣憤叫不知道多少宋軍義憤填膺。
“殺啊……”
可是這個時候,營壘外面響起了漫天的喊殺聲,卻是陸謙恰到好處的帶兵出現。那比天上的星星都似要多的火把,黑夜中分辨不出真假的幢幢人影,直接叫營壘里宋軍所有的士氣都清零。
內有心腹之患,外有要命強敵,王煥這沒了個頭首的一萬宋軍最后的下場會如何,那是想都能想得到的。
于是唐斌與郝思文兩人就不得不夾著重傷的關勝,引著十數心腹,直沖營壘而去。而且被他們甚是好運的沖了出去,這可沒人臨陣縱敵,人家是真的有運氣護身的。
次日,濮州城中。劉珍一臉蠟白的看著重傷昏死的關勝,耳聽著郝思文回稟的消息,只愿意是在做一場噩夢,不愿意清醒來。
李從吉完了,王煥也完了,甚至都當場被擒。兩萬五千軍到現下為止,也就郝思文、唐斌護著重傷的關勝逃回濮州城,其他的人可謂是全完了。
西北路官軍一下子就折斷了自家最犀利的三根長矛:李從吉部最是精銳,王煥老而彌堅,關勝則是劉珍麾下唯一敢出戰梁山泊的軍將。現下三人全完了。而少了這三根最犀利的長矛,西北路官軍也情況堪憂,便是一頭沒了爪牙的老虎,在獵人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而更叫劉珍害怕的是,這場大敗似乎與他的某個決定有密切關聯。這感覺可真是不好。
不過這個時候他需要關注的更多是隨后的狀況,而不是朝廷可能給出的責罰。
王煥與李從吉也跪了,關勝也跪了,這后果是西北路官軍元氣大傷,意味著自西路軍全軍覆沒后,實力最是雄厚的西北路官軍也退出了歷史舞臺。
梁山軍肯定能輕易掃蕩范縣與陽谷縣,打開宋軍于北部的封鎖線,只是這也沒甚意義了。那河北本就不是陸謙的目的地。若是要‘威震全國’,陸謙此刻完全能趁勝進軍京畿路,保證叫天下為之震動。
作為老趙家的中高級打手,劉珍的目光已經稍微的能關注到全局了,尤其是他本就出身西軍,這就叫他對西軍的動向更明顯了。東京城里有消息傳來,童貫被皇帝任命為討賊大使,劉珍就第一個想到了西軍。
隨著王煥、李從吉的撲街,十節度中只剩下張開碩果僅存,還沒有全軍覆沒。可是作為一張壓箱底的‘王牌’,十節度的‘鎮壓’價值卻已經徹底喪盡,再也不會叫世人‘側目’了。
而朝廷在打出十節度這張王牌還不頂用的情況下,作為一名西軍里出來的武將,劉珍很清楚老趙家手心里最后的底牌就只有西軍了。可是西軍剛與西夏叫起勁來,豈能是說退就退的?
當年的黨項人,兵鋒可一度直指關中啊。而關西之地是幾十萬陜西子弟兵的家鄉,老巢有危的時候,真就能把人隨隨便便調出來嗎?
或許,朝廷又該征兵了。
劉珍預見到了一場大亂的來臨。明眼人都會知道,要徹底清剿梁山賊寇,東京城還有的仗打。而又一次打敗了朝廷大軍征討的梁山賊寇,接下來至少半年的時間中,卻能所向披靡,橫行無忌的肆虐于京東,肆虐于河北,肆虐于淮南……,甚至肆虐于京畿路。
果然,那陸謙不是個迷了心竅的癡貨,那里還會把大軍繼續屯駐水泊。那才幾日光景,梁山軍便就卷土重來,上千騎兵仿佛是看到了肥肉的餓狼,將濮州城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
濮州城中的氣氛陡然凝重起來。劉珍再次對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上一次是有驚無險,梁山賊寇只是“御敵于國門之外”,并沒有真正的“攻城掠地”,劉珍他這個新鮮出爐的京東西路防御使暫且還做的牢穩。
可這一次呢?
這一次梁山泊再不攻城略地,劉珍自己都不相信。
而濮州城中雖盡是烏合之眾,但到底有兩萬多軍,豈能被梁山泊視而不見?就如趙老大的那句名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現在梁山軍的大軍就前來攻城,劉珍自己都不信他能守得住濮州。
早知道有今日,他都在當日之戰里身受重傷了,如此便是丟了虎翼軍都指揮使的位置,也自有落腳地。早年在西軍中也是一員虎將的劉珍,現如今早就沒有了當初的勇猛。這般齷齪的想法竟然出自他一軍之首的腦瓜中,那濮州城內是何種跡象,就不問而知了。
劉锜氣怒交加,每每積攢下一肚子憤怒,來與關勝訴說。唐斌、郝思文位卑言輕,是只顧守著重傷的關勝,其他一概不理。
只是看到老虎不發威,就以為是只病貓的人總是不會少的。
劉锜這日又來于關勝訴苦,突然聽人來報,唐斌手下有人砍殺了軍中一虞候,被軍士拿住了。屋內人盡是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