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兵部郎中只是上下打量了楊溫一眼,沒有厲言相向,也沒有回他話語。只做視而不見。
他并不知道楊溫的具體姓名,他只與蘇定剛交了名冊,還未發授職銜。
但是他聰明的忍下了這口氣。
實是因為他是個聰明人,畢竟能在兵部衙門坐上職方司主事這一要緊位置的人,如何不知道眼前的這干人是什么樣的來歷?用他們內部的話說,這批人都是未來的大將苗子。只要人一點頭,徹底的為齊王效力,那眼睛一眨,可能就是五軍都督府的要人了。
他不接話,蘇定卻要顧及楊溫的臉面,更重要的是隱藏在他背后的楊志的臉面。“楊節帥有所不知。俺家大王已與江南方圣公家的金芝公主議了親。三書六禮雖是才剛走一遭,但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如此這方肥在兵部衙門耍橫就有的本錢了。
但若只因為方肥是陸謙的二舅哥,這兵部衙門就稀軟了,估計他們還是會叫今日在場的不少人瞧不起。那郎中也是有了臺階下,就接口說道:“更重要的是,兩家本說好這月中旬再走一批軍資。誰料這嚴寒凌冽,港口封凍,眼看是走不得海船了。薛尚書轉筆就把那軍資中的部分劃分給了地方官府,用以籌備守備軍兵。”這消息很難隱秘,摩尼教在益都城中就有駐點,內中人物察覺到了,又恰恰趕到方肥一行前來益都,算是熱鬧了來。
方肥表示很不滿,山東沿海是沒有可通海船的港口,但是淮南一線呢?如何沒有港口。
在于如何把如此多的的軍械運到淮南,方肥的理由只有一個——你梁山泊冬季里用馬拉冰車的法子在濟水一線走了多少軍需物資,如何不能順著運河、順著泗水,抵到淮河?再從淮河東向,可不就乘船向南了么。他才不管這當中的耗費要有多大呢。
于是乎,薛永只能對方肥表示視而不見。
蘇定辦完差事,又看了一回兵部的笑話,樂呵呵的回牢城營了。留下的呼延灼一干人在兵部職方司領了任命,而后被送去武略院。
一群人面上都做平靜狀,但在心里頭,一個個都是狂風暴雨,大風呼嘯。
沒辦法。就在剛才他們聽到了一個極大的消息——陸謙要同方臘之女結親了。這兩個賊首成親那可真是老趙家的一大厄運啊。
現如今蘇州都被摩尼教給打下來了,眼看著下一步他們就要席卷長江沿線,兵入金陵城。而梁山軍呢,又已派出先鋒殺進淮南,如此局面下似乎要不多就二者就會于長江一線會師。這般情況下兩軍名是結親,實則是結盟。如此一來,對彼此都大有好處,可同仇敵愾的聯手起來對付大宋。便是在場眾人中對趙宋還有感情的人也不得不承認趙宋是真的有難了。
“怕就怕如此一來,這位齊王爺的后宮是要熱鬧了。”
聞達憋了老半天,眼看進到武略院,在教務處辦理了入職手續,再到后勤辦領取了衣物床鋪等用品和住房鑰匙,此刻已經是處在自家小院了,那口邊憋了很久的一句話終于吐出來了。
他所在的小院是一個后世典型的四合院,東西廂房各居一人,正房左右再各居一人。此處除了聞達之外,還有宣贊、王淵與郝思文。
這里頭郝思文最沉默寡言,這廝綽號井木犴,他老娘懷他之時,夢井木犴投胎而有孕,可謂是星宿下凡啊。可以說從小到大,他身上都擔負著沉甸甸的寄托。只是事實證明,郝思文這廝是典型的命比紙薄之人,混的都還不如關勝。可是從小養成的那股內在的傲氣,叫他很難對陸謙這種叛臣逆子低頭。
只可惜,他內心里的驕傲和忠誠,都被趙宋的遷都之舉給擊個粉碎。
所以他也低頭了。
而至于王淵,這是個老油子。在西軍中關系深厚,如今便是暫時低頭,趙宋若有平定“齊魯之亂”的那一日,他也可確保無恙。反正他們如今用的都是假名,真實身份除了個別經手的官員外,是無人知曉他們真正的來歷的。
聞達的一聲吐槽松動了院子里的氣氛,也激起了話頭。
王淵就第一個接上去:“聽說這位齊王殿下至今還沒子嗣,僅是兩位側妃有孕。如果那方臘之女趕得快,子嗣接連誕下,呵呵,那日后可就真要熱鬧了。”
宣贊聞言也嘿嘿一笑,本就一張丑臉,便愈發丑陋了。“這位陸王爺三個側妃,一個據說是從東京逃避江湖路上收容的,此可謂有情;一個則是前濟州知府程萬里之女,為青面獸楊志所獻,其父兄現今皆入要職,又因出身不俗,是以得不少文官的支持,若不是陡然間跳出一個方臘之女,那正妃之位恐就是她的了。第三人是一丈青扈三娘,武藝不俗,為梁山泊女將。其兄飛天虎扈成現為陸……,齊王麾下的轉運使,在彼軍內里交往繁多,職位顯赫,可說是甚得梁山泊原有諸頭領之心意。如此再來了個方金芝……”宣贊眉毛都要抽搐了,陸謙這可真是不嫌事大啊。
幾個婆娘各有所持。
如此,其子嗣若是到了成年時候,有的他心煩的。
井木犴看了一眼宣贊,心中真有些受不了他的木瓜腦子。陸謙興起方才三年就有如此的聲勢,若是他的一干孩兒都能長大成人,這大宋朝早就滅亡許多年了。
而說到大宋朝是否要滅亡的問題,這就要看西軍的應對了。隨著趙佶遷都洛陽,趙宋與西軍的聯系仿佛一下子就緊密起來。
西北渭州,一個嚴寒凜冽的早晨。
整座城市被一場風雪籠罩,就好像是一座被凍得十分堅實、攻打不破的冰城。西軍各路將領匯聚于此,宋室與西夏的議和在去歲年末終于有個確定,陜西各路兵馬頂風冒雪的開動來。
朝廷有難,需要他們西軍健兒前去平叛,這話說來后,還叫他們心中涌動起一股淡淡的驕傲。要是沒有早前五萬西軍近乎全軍覆沒的例子在的話。
渭州是西北重地,位于后世甘肅省東部,六盤山東麓,涇河上游。一條南北走向的隴山,賦予了它特殊的軍事地位。隴山從北向南,隔絕西北與關中。休看現在的秦州天水與寶雞地圖上的間隔那般的近,一條渭水狹道卻只能供少人穿行,大部隊,尤其是輜重,絕對無可能通過。想要溝通西北就只能沿著隴山東麓向北,在渭州,隴山的北端,再轉而從隴山西麓向南。這座城市自古為屏障三秦、控馭五原的重鎮。
兩漢時期便是如此,現今也是如此。
鎮守這兒的便是大名鼎鼎的小種經略種師中,他大哥種師道則在鎮守延安。兩兄弟都已經白發飄飄,老種年近七旬,所謂的小種也已經到了花甲之年。
名聲還要高過他們的劉法,年歲一樣不小,也是白發蒼蒼。
還不到巳初時分,各路將領們紛紛披著重裘,趕來開會。他們中間大部份人都臉色沉重,今日眾將云集所要討論的內容是什么,他們心知肚明。
這可不再是早前五萬兵馬的事情了,此次朝廷下旨給他們,要各路軍帥盡可能抽調兵馬。如此他們就不得不擔憂,大軍出動后,自家的老巢安不安穩了。
朝廷是已跟西夏議和,可那又如何?簽署合約就是被撕毀的。宋夏之間打打停停都多少回了。
慶歷和議后,宋夏之間和平了二十余年。但到了治平元年(1064年),兩方再次廝殺,西夏攻略慶州,在大順城被宋軍擊敗,夏毅宗李諒祚受傷,一年多后去世,西夏之后逐漸處于守勢。
接下就是熙河開邊,這卻又是宋朝主動來進攻西夏了。
由此可見,這議和是卵的用處都沒有。
而且此番朝廷分撥的錢糧甚少,比起上回,遠為遜色。那原因是何,人人皆知。
但他們還是前來參加會議,不關心它的內容,不關心它的原因,而且也不準備去關心它。他們只著眼廝殺。
這是西軍的老傳統,不在決定方針政策的重大問題上多動腦筋、多化心思。因為這些都是由朝廷、統帥、特別是文官們來決定的事情。
作為軍隊,他們的任務,只是服從它,遵照上面的意思動手去干罷了。而也只有討論到具體的軍事行動和作戰方案時,他們才感到興趣。
今天的氣氛大大不同于往常。不是因為那凜冽的氣候,而是因為這不是一路軍馬在招議軍商,而是熙河、秦鳳路、涇原路、環慶路和鄜延路,五路軍將匯集。
作為會議的召集人,西軍的主心骨之一,種師道不斷地皺著他的眉毛,面上罩著了一層濃霜。大宋的處境讓他感到心憂,西軍的處境也叫他感到心憂。
貧瘠的陜西諸路,能恩養起三十多萬兵馬,這多虧了朝廷在后面拾底兒。從錢糧到軍器兵甲,只靠陜西諸路的力量,怕是一半人都養不來。
而今年,無疑就是西軍苦日子的開始。
種師道坐在主位上,因為此番領兵東進之人會是他。劉法不在,這位大宋的神將依舊在熙河。
是以,整個會議的氣氛都是嚴肅而莊重的。整個會場靜悄悄的,沒有人敢于出聲談笑。誰讓上頭的虎皮帥椅上坐著一個生鐵鑄成的種師道呢。
最后一個與會者,平定了川南之亂的劉延慶帶著兒子劉光世進入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