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洛陽牡丹開的正是絢麗。
和風拂面,姚黃魏紫次第盛開,繁花若錦,香氣溢滿洛城。綠草茵茵斜陽垂柳,更加洛水氤氳盈盈波光粼粼,不覺勝似人間桃源了。
趙佶半年光景來都顯得清峻陰郁的臉孔上也露出了難得看見的喜色。近侍太監和宮女們看見了都覺得心中歡喜,至少這般可避兔皇帝對他們動輒雷霆大怒了。而至于因由,他們也都心中明白。無怪乎是朝局行事喜人。
趙佶今天確是高興。首先是童貫有報,卻是閩地的錢糧已經抵到了滄州。如此趙佶心頭就直輕快上三分。童貫再奏那護船有功的平海軍指揮使呼延慶,想留之為己用,以滄州為基,籌備水師,以防梁山賊寇水師的海路襲擾。被趙佶一口應允,大筆一揮,拔呼延慶滄州水師統制官。可說叫后者連升三級。
其次,川蜀之錢糧亦經漢中、陳倉輸入關中,朝廷財政上的負擔驟然一減。雖然這些錢糧比起往年財富稅額要遠遜,可也能解燃眉之急啊。
而也虧得東京幾次征伐梁山損兵折將,讓偌大京畿都成了空白,這般多兵馬折損亦給趙宋朝廷節省了錢財。當然,所謂撫恤就且放在一邊了。
最后就是西軍征討南北反賊的陣仗,進展順利,不管是田虎還是王慶,在西軍面前盡是折戟。
他已經接到譚稹的一封飛奏,直言河東之事成功在即。種師道用兵老道,西軍兵鋒勁銳,半月光景便克服晉州、汾州兩地州府,田虎賊軍已經全面退入了威勝州。那絳州與太原的交通再無阻礙,叫趙佶龍顏大悅。
譚稹再言,北路平叛西軍一路連捷,損失輕微,將士暄騰,士氣鼎沸,不日定可將田逆全員殲滅。
如此趙佶心胸大暢。著譚稹于原官上加升樞密副都承旨。以他為河東安撫使,統領御營軍馬五千,前往西軍軍前督戰;并賞賜銀兩,犒勞將佐軍卒。這田虎雖非陸賊,也是四大寇中最后之人,然能滅之,于此刻的趙佶,于此時的宋室,都如久旱之甘霖,救苦之良藥也。
“來人,宣朕旨意,朝堂四品以上官員,賜筵歸仁園。”后者以歸仁坊而得名,廣輪皆里余,北有牡丹、芍藥千株,中有竹百畝,南有桃李彌望。一園盡一坊之地,可不簡單。
事實上他的第一代主人乃是前唐牛僧孺,就是那個攪起大名鼎鼎的牛李黨爭的主角之一。
洛陽城內120坊,這個歸仁園就能獨占一坊,牛僧孺真很牛。隨著趙宋立國,洛陽作為宋室政治版圖上的一塊重要拼圖,煥發出了新的生機。大批元老重臣在此養老,一處處的唐代廢園都重新變幻了顏色,恢復起了往日的光鮮。
比如:富鄭公園、環溪、湖園、苗帥園,趙韓王園、大字寺院等,也比如歸仁園。
李清照的老爹就成以一篇《洛陽名園記》聞名天下。“人間佳節惟寒食,天下名園重洛陽。”洛陽城中名園相望,茂林蔽天,繁花覆地,曲徑通幽。確實是享清福的妙處,可就像李格非所言:放乎一己之私以自為,而忘天下之治忽,欲退享此樂,得乎?唐之末路是已。
只不過現如今的洛陽城內早就不聞李格非之言語,誰叫他出了個好女婿?且那章丘李氏還多有人在偽齊任職,恨煞朝廷也。
再說田豹、田彪等連吃敗仗,同卞祥、鈕文忠等統領敗殘軍卒,急急如喪家之狗,忙忙似漏網之魚,由晉州、汾州退到威勝見田虎,哭訴那喪師失地之事。而氣兒還未喘一口,就又有急報被胡甲山守將董澄送到。
這董澄乃鈕文忠的麾下大將,身長六尺,膂力過人,使一口三十斤重潑風刀。
而胡甲山更乃威勝州西路之門戶,本來此處為鈕文忠親自鎮守,前遭他引兵去合田彪,來抗西軍的征剿,如此那兒就由董澄鎮守了。
威勝州地塊不大,北有武鄉,南有沁源,西南綿上縣最不打緊,其前方有霍山、介山橫列,只有西北方向有一抹出口,稍后便是這胡甲山。
所謂的胡甲山,并不僅僅是山名,更是關隘之名。《水經·汾水注》:“侯甲水注之,水發源祁縣胡甲山,有長坂,謂之胡甲嶺,即劉歆《遂初賦》所謂越侯甲而長驅者也。侯甲為地名,就是胡甲,也可以說是上黨四關之一的石陘關。
此地崇山環繞,易守難攻,卻是非一馬平川之闊野來的便利。
流星報馬,羽書雪片也似報來。因為西軍攻勢甚緊,如今已經直奔胡甲山來,董澄據關而守,卻依舊被西軍的石砲、箭弩打的抬不起頭來。
田虎聞報震驚,這局面敗得忒快,叫人手足無措。手下文武官員們計議,戰降不定,更有欲北上降遼之人。伴隨著西軍得勢,早前被逼投降田虎的一些人,那便有了新的想法。
田虎聞言大怒,叱退群官,只留一干心腹來商議。
右丞相卞祥啟奏道:“西軍確實厲害,然我軍也非易于的。這威勝州萬山環列,糧草足可一年用,城中且還有三萬兵;北有武鄉,南有沁源二縣,亦有上萬人;后有隆德府,壺關在我,城池堅固,西軍能乃我何?糧草充足,尚可戰守。”
顯然這卞祥還不知道田虎心中的打算。事實上,便是田彪、田豹、鈕文忠等也是不知曉,他們只能通過田虎的命令,感覺出后者似要死守威勝州。也就是始終呆在威勝州的范權心中有譜。前遭他見晉軍屢敗,宋兵勢大,心中已然膽怯,欲為自己尋一后路。如今被田虎告知了事情詳情,那心思便又有了新的翻轉。雖深恨此功勞為何不是自己所謀,但也要捏著鼻子在田虎面前奉承一句國舅爺好本事。
此刻見到田虎甚是得意在一干心腹面前道出日后打算,看著田家兄弟、鈕文忠、卞祥、李天錫等一個個面上歡喜,也依舊要強忍妒忌,出口說道:“好叫大王明見。鄔國舅言語自然大妙,只惜我軍中好漢盡出河東,于河北人地兩疏,且與西軍廝殺一戰不勝,若被西軍惡犬追兔般趕去河北,大王聲威……,日后將有大不美。”
雞蛋里挑骨頭,是人人都會。范權的本事就是把這種行徑說的正兒八經的像一回事。
田虎連連點頭,“國丈所言甚是。老子若被西軍趕得如喪家之犬般逃去河北,憑的叫北地的好漢信服。叵耐要做場廝殺,叫天下人都曉得河東好漢英勇。殺得他人亡馬倒,夢里也怕。如此才有些氣度。免得叫天下人都看得俺們如草芥。”
一干草莽漢子盡是粗魯之輩,聞到田虎話語里說的英武,齊聲喝了彩來。當即人人效力。
田虎見手下心腹們士氣復震,都一心一意,愿隨自己做上一場,也自高興。夸口道:“這威勝州有千座萬座山頭,非是我等本處人,何以能知曉地利?待我們賺上西軍一賺,正揚威名。”
“那稍后時日河北地方也能安好布置。”鄔梨派人送回了兩道消息,其一范權是知曉的,可其二他就不知道了。現在聽到鄔梨在梁山泊那兒不僅搞到了河北兩路的禁軍布防圖,更得出了如此一妙法來,那心肝都要被妒忌給湮沒了。
可也只能隨著田虎一干心腹向之道賀,恭賀田虎吉運高隆,遇難成祥。如今大難不死,今后必有后福。
次日,田虎以太尉房學度留守威勝州,親自引田豹、田彪、卞祥、李天錫、鈕文忠、喬道清、馬靈等重將,副將數十員,大兵三萬,前往胡甲山迎敵。
董澄還不容易盼來援兵,還是田虎親自率領,心中不知道有多么感激。見到田虎嚎啕大哭。
那李天錫名為田虎麾下兵部尚書,實則大字不識一籮筐,乃是與鈕文忠一般的綠林中人。只是投效田虎時晚了一截,休說太尉沒份,就是樞密使也沒有摸到。早就存著上陣前顯名的盤算,看到董澄一臉哭啼,縱然因為田彪、田豹敗訊連連,知曉西軍廝殺不同綠林火并,未親眼所見,終是輕視三分,如今甚是不屑。
當即就開口說道:“啟奏大王,末將愿請支兵馬,前去一會西軍。”
田虎對董澄這般哭泣也是有不滿,男兒好漢流血不流淚,豈能做這般女兒姿態?當下應允李天錫所請,于他五千兵馬,以馬靈為輔,點軍將十員,前往西軍處叫陣。而他還將于李天錫觀陣。
董澄雙目視李天錫如同癡兒,力勸田虎不可,叫田虎好生不快,喝斥退下。“恁地話多。說這般喪氣鳥話,亂老子軍心,滅自家威風。”
如此大軍由山后進入胡甲山營壘,到了山前,遠遠就聽到石砲轟擊及士卒凄慘叫喊的聲音。
一干人抵到前山關隘,李天錫臉色猛然大變,稍后的田虎也張大嘴巴。就見西軍陣前大盾密布如城郭,刀槍鐵斧齊排,長矛大戟成行。如銅墻鐵壁一般。
而陣前列炮三十座;鼓聲一響,眾炮齊發。無數斗大的石塊遮天蔽日,挾著巨大動能和勢能,呼呼風響,聲威赫然。
每塊石塊砸到前山關口那用石塊壘砌的城墻上,都可以明顯感到震動,寨內樓櫓中炮,立即倒塌,四處泥土飛揚,木屑飛濺,人不幸被砸中,直接成為肉醬!
那里有什么斗將搦戰!
如此石塊飛舞,李天錫便是大門都不敢出去,也無法出去。僵立了半響,回身時面容上已滿是羞愧,跪地向田虎請罪。
田虎也是坐蠟。這等陣仗,他便是將武鄉、沁源的兵馬都拉過來,也無濟于事啊。
“諸卿,眼下局面何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