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住,頂住,擅退者死!”王稟拒絕了岸畔接應的舟船,立在馬背上指揮軍士死拼。卻是因為他心頭已然萌生了死志。
這將軍就是要武戎衛國,平賊鎮亂,如果是一場敗仗接著一場敗仗打,那還要之何用?且王稟生來便性剛烈,寧折不屈。早前一戰敗陣已經甚是恥辱,但總還能尋出理由來,是童貫所將的禁軍幫了倒忙么。可眼下這一仗呢?純屬他疏忽大意。
未曾想到那大名府未破,沿途多座州縣也未破時,陸謙就敢率領騎兵突進,還正逢老天襄助,一場雨水叫他全軍收攏營中,敵人摸到了眼皮底下才發覺;一場雨水叫他營地構建簡易粗糙,以至于敵人輕而易舉的便破開了鹿角柵欄。
兩萬宋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以至于毫無抵抗之力就敗局已定。此國家兵敗,王稟死不足惜。
“碾過去,碾過去,快提速,提速――”
要對付那混亂中的步軍,騎兵最大也最有效武器便是速度。撞殺進去的梁山軍鐵騎就好似砍瓜切菜一樣,將一堆堆宋軍步卒殺的哭爹喊娘。
惜哉,王稟有拼死之心,麾下將士卻無效死之念。
“賊子!賊子!吃我一槍!”就在盧俊義帶著手下殺人殺的正歡的時候。一聲大喝從黑暗處響起,緊接著。一騎突出,身后還有五七十人跟隨。顯然是宋軍中的一個將領。那人帶著兵馬涌上,手中長槍一抖,就朝盧俊義刺來!而他帶來的數十人也悍勇無畏的撲向了人數遠超過他們的盧俊義親軍。
王稟到底還有一些心腹。
是個將軍?盧俊義眼睛瞄到,當即亮起,這人打扮不俗,這般時候身后還有數十死忠跟隨著,莫不就是王稟?
至于那句“賊子”,他玉麒麟自從上了梁山,早就聽慣了,也早就習慣了。
“正要尋你,且來吃我一槍!”盧俊義那里會懼怕這個,舞起丈二長槍點起。
兩人交手幾回合,盧俊義就當仁不讓的占了上風。只是王稟心存死志,手中長槍拼殺來就不要性命,倒是叫盧俊義多費了些手腳。
但也不過如此。
武力不夠,再是拼命,也是白瞎。才過十五個回合,王稟身上已經綻放起數多血花。眼看再過幾個回合就要喪命于盧俊義槍下,“看矛!”一騎飛馳而來。卻是王稟手下一將,策馬突進戰圈,點鋼長矛極為刁鉆地向那盧俊義的后腰扎去!
盧俊義勃然大怒,眼前的這王稟拼死力戰,倒是叫他心中生出一股佩服來,但那后來者就叫他殺意凜然。雖然他也知道戰場非是綠林。
以一敵二又如何,盧俊義奮起雄威,不及五個回合,便挑殺了那人。再過去五個回合,一聲大喝,長槍橫掃,王稟當場被打飛馬背下,但一只腳猶掛在馬鐙里,戰馬受驚奔跑去,雖沒多遠就被攔了下,可再看那王稟,人卻已死也。
盧俊義叫人把他好生安葬。
兩萬宋軍潰敗了一萬七八,一大兩小三座營壘垮了兩座,只剩下東路小寨。后者如何敢頑固抵抗,先就來了一場火并,把那堅持不降的趙宋死忠給殺了干凈,而后一撮人開門投降。
黃河水面上,一艘艘滿載著軍糧軍械的運船,仿佛是看到了滔天大火一樣,紛紛駛離東岸。
其中一艘船上,童貰看著一片喊殺聲的東岸,痛心疾首,捶胸頓足,懊惱無語。是的,他現下心疼的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這可是他大哥翻身的本錢,如今一朝盡喪。王稟,王稟,這該死的混賬。他該死啊……
且不提這位仗著童貫的勢,在東京城曾風風光光十幾年的童貰如何氣惱,就看那東寨降兵首將已非常之卑微的跪倒陸謙面前。諂媚的道:“小人田師中,拜見大王。”
陸謙腦中對這個名字毫無記憶,“田師中,你是何方人士?”
“小人乃西京偃師人士。”
“西京,你是偃師田氏子弟?”陸謙頓時來了興致。這卻也是西京本地士紳大族。只是與龍門翟氏有不同,后者是豪強士紳,田氏則是軍將世家,族中子弟世代從軍。
“小人正是。”田師中亦定下了神來,此刻想到,這陸謙可不也是河洛人士,如此說來二者便是老鄉,自己又有投獻之功,如此性命可保也。
陸謙就看著這田師中頭頂氣柱中本來還有的絲絲紅線,飛快的消散,而后那氣柱內就仿佛被人哈了一口氣一般,多出了一抹白色。
“這廝……”他心里都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但田師中多少還能一用。
“既然是本王同鄉,那我便抬舉于你。且帶兵看押俘虜,向南趕去大名。我自叫人接應。”
田師中聞聲大喜過望,這番不僅性命得保,恐還有一番大造化呢。
話分兩頭。濟州府治信都。
“官軍大敗,梁山賊渡河了!”
一聲充滿恐懼的呼喊炸響在信都的大街上!僅僅片刻的沉默之后,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突然炸開了鍋!男人們此起彼伏的詢問聲,婦孺則震驚的尖叫聲響成一片,就是那半大的孩子都知曉何為梁山賊。
都城里亂成一片,在外的百姓紛紛奔回家中,尤其是那些商戶士紳,顧不得辛苦置下的家業,只收拾些細軟,扶老攜幼離了家,直往各城門闖去。
這些人都是趙氏統治地方的根基,但他們的手上卻也多沾染了洗不清的罪惡。梁山軍那幫兇神惡煞殺來后,可放不過他們。
此時,信都城門已經戒嚴。因為王稟敗績的消息已經從對岸傳了過來,于情于理,四門就都要戒嚴。
那守城的宋軍一見人群黑壓壓的沖過來,慌忙叫人抬上鹿角拒馬,關閉城門,士兵排成人墻,挺著長槍阻擋人群靠近。可這一舉動,卻讓驚恐失措的士紳富戶更加恐懼,也更加的震怒。
這些賊配軍,竟然敢堵截他們的去路?
一腔怒火找到了發泄的地方。人群中高聲叫罵著,推擠著,‘民憤’洶涌如潮。
這些當兵的雖得了命令戒嚴,可上頭也沒說是否阻止百姓出城,這只是他們看到街道上人頭攢動,而下意識的舉動。是以,誰也不敢真拿刀口槍尖對準平民。何況他們又那里是平民呢?士紳富戶,放到往日里,可都是爺。
“好一群殺才,一窩賊配軍,不去殺梁山賊,卻來阻我等逃生,恁么不是道理!沖過去!眾人沖過去!”人情緒激動,那些貴人門下刁奴惡仆是一哄而上。而士兵卻只能橫著槍桿拿身體去擋。
但是‘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那就象大海中的浪濤一般,一浪高過一浪,沖擊著士兵用血肉之軀組成的人墻。武官提刀高喝卻根本不頂用,求生的本能讓這些士紳富戶失去了理智……
這般,信都城內的亂象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四下城門都人滿為患!那些士紳富戶的舉動更連到起了不少平頭百姓,他們背著包袱,抱著孩子,還得護著老人,就像是搬家的螞蟻一樣擁擠到了城門處,這人啊就是如此!
整個信都城中,尖叫聲,叫罵聲,哭喊聲,交織一起……
而城東北的柳園,童貫駐地。自然也受到了外面的影響,隨處可見慌里慌張的奴仆婢女和全副武裝的士兵。一群穿著緋綠官袍的官員從柳園大門匆匆進來,不論文官武臣,俱是腳步飛快,一片匆忙,且還邊走邊激烈地討論著什么。俱投內中童貫所居之地而去。
“趙良嗣,趙直閣!”
有官員喊了一嗓子!不少官員尋聲望去,果見童貫麾下最受重用的幕僚趙良嗣和著中軍統制辛興宗自后頭走來。當下,這些個官員便停住腳步,沖他二人奔去!
趙良嗣看著這些慌里慌張的大宋官員,心中生出了無盡的鄙夷來。辛興宗眼睛里亦閃過蔑視。
“諸位同僚喚小可不知有何事啊?”話沒說完,冀州知州便一個健步竄到他跟前,都險些將把趙良嗣徑直撞倒!
“趙直閣!梁山賊已經渡河,信都危在旦夕!不知道使相作何打算?”
這是最最要命的一點,恐懼已經完全湮沒了這位知州大人的心。
趙良嗣與辛興宗對視了一眼,喝道:“諸君何以如此慌張。休說那梁山賊寇還未兵臨城下,便是已經來到,城中尚有辛統制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何懼之有?”
此時辛興宗亦將面色一沉,大喝道:“諸君荒唐。某執掌冀州軍事,尚無接到梁山賊過河之訊息,你輩如何便曉得了。有誰親眼看到賊軍過河的,于我站出來分辨!”
可惜,辛興宗的大喝并不能叫這些驚弓之鳥清醒過來。那冀州通判接口說道:“事到此時統制還要隱瞞么。滿城都已在風傳,豈得有假!那觀津渡守軍已經潰逃過河,東岸兩萬大軍全軍盡墨,難不是真的?事已至此,信都大禍臨頭也,當思想辦法才是。”
“一派胡言亂語。辛統制執掌冀州軍事,尚未接到賊軍過河之訊息,你等在此亂傳謠言,慌里慌張蠱惑人心,到底是何居心?”趙良嗣恨不得把這些慫貨軟蛋全都塞進水缸里,清醒清醒。
“趙直閣所言甚是。本將現下正奉使相之命,要要去彈壓城中民亂,平息謠言,揪出其中包藏禍心者。爾等身為大宋之臣,卻不知自愛,不鎮撫民心,反而以訛傳訛,興風作浪,豈是為臣之道,真是荒謬之極。”言語畢,辛興宗大步流星而前。趙良嗣也怒哼一聲,拂袖而走。圖留下一干面面相覷的冀州官員。
半響過后,那冀州通判向冀州知州問道:“相公,我等是否去面見使相……?”
“罷了罷了。觀趙直閣與辛統制言語,使相現今之態,諸位還能不知么。且歸去,著人探聽清晰,再做打算。”說道這兒,這知州向身后一人說道:“周兄,觀津渡確實失守也?”
后者一拱手道:“下官豈敢欺騙相公,據潰退過何的渡口守軍上報,那王稟帶領的兩萬軍已被梁山賊一擊而全潰,彼領兵之人還是陸賊親自也。那渡口的將士們聞之后,皆以為渡口絕難保全,因此紛紛渡江逃命。而彼處已經看到梁山軍輕騎突入于此,那陸賊奪取了渡口后豈有不攻殺我信都之道理?”
不殺奔信都,陸謙還要一頭撞進深州么。這是一個很直白的道理,聽聞此言,諸官員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