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被郭藥師賣入中原的三兩萬百姓,恁地是享福了。縱使他們成為了濟州人力商行的終身契工,用另一類話說就是奴隸了,可以說人身自由是遭受到了極大限制,叵耐有的吃喝,能保全性命,這也比凍死餓殍要強。況且那濟州人力商行也不是要拿走全部所獲的黑心爛肚的,白紙黑字,按約分成。且契約上定的都有各自的贖身金額,只要你手中有錢,前腳到了齊魯,后腳要求解除契約都可。
更重要的是,遮莫他們都以此撿回一條性命不是?
這些人被集體運到萊州、登州、淮南等地,一艘三千料海船就能裝載五六百人,外載千石重的貨物;而大型的五千料海船,如改裝得當,一次可運載千五百人尤多。據說煙臺、萊州等地的造船廠已經在專門制造此類載人之海船了。
這些人在船上吃喝都是少之又少,一是為了叫他們安靜,二是為了方便省力。否則屎尿拉撒和暈船干嘔,足以叫人感到崩潰。
但是這些人下到陸地上后,便就是好吃好喝的供應著了。因為他們都已經是“錢”,他們已經是濟州人力商行的寶貴資產了。
后者是由陸謙背書的一處王字商號,內中股東皆當初水泊聚義時候的老兄弟,其所販賣的‘商品’十分簡單——就是‘人力’。
這些被商行買下的難民中,有金匠、銀匠、鐵匠、銅匠、皮匠等各類匠師,有馬步保鏢護院,有婢女小廝,有醫生大夫,有種種類類,當然也有更多的尋常百姓人家。這可都是資本。
人力商行實則是在“牙行”被官府徹底掌控之后,轉而興起的同類的民間商號。
這是陸謙新想起的法門之一。原本他是要將自郭藥師手中販賣回來的人力們,都編戶為民的,但后來想,這未免太大公無私了。于是就出現了這個名號古怪的濟州人力商行。
這些被從北地‘買’來的難民,商行會對之進行詳盡的區分。那些手工藝人、匠人,包括大夫獸醫書生,將會被商行依據水準定級則個,從廚子到看家護院,最低的是一等,最高為九等。然后依照之前簽署的契約,白紙黑字,按照級別,薪俸公私兩分。但真正的能工巧匠,名醫大儒,在契丹也是搶手貨,如何會出現在難民群中。
而后,這些人便就會被人力商行拿出來四處兜售。梁山軍治下,“奴婢奴仆”這一階層于法律上已被取消,大家都是契約工,這就是人力商行的商機所在。
后者拿著人力商行代辦的臨時身憑,依照自己的“才能”,依照著人力商行的顏面,尋找工作契機,而后按契約薪水分層,以此叫商行賺錢回本。時間長久,遵紀守法,符合入籍條例后,便可編戶為民。而個人積累薪俸,亦也可買斷自家契約。當然,你也可以逃跑,但是跑得了跑不了就另一說了。
這是一大有可為的行當。
別的休說,就是從郭藥師手中所得的三兩萬北地百姓中,有善于養馬飼馬的,有鐵匠、銅匠等等,靠著陸謙等一干大人物的站臺背書,自是會被齊魯現下的商戶工坊主們給爭相聘用去,轉眼就能見到錢。
可不要小覷了這薪水分成,須知道“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道理。那長江黃河兀自要集及小河小流,更勿圇是做生意了。
當然,那主家也能出一筆錢,干脆將他們的契約買斷,而后主家與契工間的協議簽訂,就不礙商行的事兒了。這才是叫兩邊都高興的買賣。
就好比那為數眾多的普通人,即便是屁的技能都不會,一把子氣力總是有的吧。轉手都能賣給萊州、萊蕪的礦場主,利益豈是小了?但凡手中有一定積累的礦場主,都更愿意自己挖石頭煉鐵淘金沙,如何愿意把好處白白讓給外人?
是以,這般的生活雖艱難,卻總好叫他們留在北地,為寒冬饑餓吞噬要好。更有些與親人失散,或是親人已盡數死去的婦人,看年歲大小,許配/賣于人,也叫百姓們歡喜。
那些暫時還沒被商行出手的人,他們在人力商行手中,有飯吃、能烤火,還有正經的房住。有大夫每日來巡視,有病的給藥治病,針對病人和嬰孩襁褓還有優待。
和北地依舊掙扎在風雪之中的難民們相比,他們如今的日子堪稱天堂。
“甲三區集合,甲三區所有人集合了。”尖銳的口哨聲打破了營區內的平靜。這甲三區是濟州人力商行萊州人力營的精華,足足七百人,一個個都是光桿青壯。
萊州分行行長身邊,一披著裘皮大衣的富貴人,看著眼前紛紛涌出的七百青壯,眼睛里閃過滿意來,“不錯,不錯,盡是青壯也。”
這濟州人力商行果然有門道,這種青壯勞力,幾百幾百的賣出,真不愧那天大的背景。鄧彰也笑的歡暢,有了這一筆買賣,就好比豎起了一個榜樣,那萊州的礦場主們還會看不到濟州人力商行的便易嗎?而他這分行行長的位置,也算是坐穩了。
鄧彰知道,自家族兄已喪,自己能做到萊州分行行長的位置,實乃是大王念族兄的功勞,有意栽培自己。可若是自己遲遲不能打開萊州的局面,那便是他本人都不好意思長久具有這位置。
要知道,萊州實乃天時地利兩全的一處寶地。地處海邊,往來方便;境內有招遠金礦,所需勞動力極多。他若是遲遲打不開局面,那就太不成器了。
滄州,靜海鎮。
這是一個嶄新的鎮集,放在一年前它還叫獨流東寨。與泥沽寨一般,都是沿界河軍寨。
柴遠是柴進遠房族弟,在柴進投效梁山軍后,他也隨之前往效力。因為能寫會算,出身可靠,且滄州又是初立,急需人手填充,故而短短時間后就已做到戶曹左參軍。可謂是戶曹長下屬次官。
現下他就在靜海鎮坐鎮,在最初幾日的輕松之后,他已經無法掌握本處的難民數字了——幾乎每個時辰都有人涌進來。加上每天都有死亡數字,他只能通過分發難民口糧的數量來估計難民營的大致人數:總人數已經超過5000人。
這是一個要命的數字,因為整個靜海鎮人口也不足兩千人。他已動員起了整個靜海鎮的青壯,一部分留在難民營維持秩序,一部分撒到外頭攔截難民。
雖說鎮子里糧食不成問題,可鎮子里的藥材有限。如此多的人擁擠在一處,衛生和秩序乃是個大問題。尤其是這些人中大部分皆北地百姓,這叫柴遠總是有種不安感。偏他向州府發出的調派軍隊前來的神情,至今也不見回音。
從瞭望塔上,可以看到外頭白茫茫一片,然而一日寒甚一日的冷風和不時飄起的雪花提醒他,現在是正冷時間。想要等到來年開春,時間還長著呢。
從瞭望臺上下來,回到生著火的暖和指揮部,主持難民營衛生防疫事宜的趙本全正在等他。
這是一個半老頭子,年近五十。原個沒功名的讀書人,略通醫道。投效梁山軍后,他因為略通醫術,而被分配到了善堂。雖然不是官,可職位受人尊敬,趙本全是滿意的很。
他穿著件半新的棉大衣,正在火爐旁烤著火。看到柴遠進來,起身行禮。
柴遠擺了擺手,說道:“勿用多禮,說說看。今天是甚個情況?”
“各營房不分男女都已經剃頭,新增病患四十有二,多為腹瀉、嘔吐、燥熱。”趙本全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截止到申時正點下午四點,十一人死亡,尸體都運出,其中十人為舊有患者。現今加上尚未痊愈者,扣除已病愈和死亡者,現有男女病人二百五十五人……”
柴遠苦笑了下:“今日死了十一人,不知道明日又要死多少。”
“天氣一日冷似一日,婦孺老幼恐怕難抵擋,一個感冒風寒,便能致命。藥物不夠啊。”趙本全說道。這難民營中不僅是藥物不夠,就是被褥也多有不夠。唯一慶幸的是,梁山軍已經解除了限伐令。必要時候可前去界河、黃河沿岸砍伐樹木。這放在趙宋朝時,可是要掉腦袋的。“便是能有些生姜煮湯,也是好的。”可惜靜安鎮里便是連這個都沒有啊。
遼東蘇州。此蘇州斷然不是江南的地上天堂,而是的大連金州區。
此地本為遼國與中原海路交通要地,現下已經歸女真所有。從這里乘船南下,順風順水,只需一日便可抵達膠東也。
須發皆白的曾弄踏上遼東土地,耳朵里聽著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北地口音,禁不住老淚橫流。
他生育五子,能隨他抵到這里的卻只剩下一個。那二子曾密早喪,曾頭市被梁山軍襲殺,長子曾涂、小兒曾升盡死于陣中,三子曾索也下落不明,身邊只剩下四子曾魁。曾弄心中恨煞梁山也。
那趙宋官府都是無用的軟蛋,曾頭市被襲,他曾派人向凌州求救,得到的回信卻是城門緊閉。曾弄心下知道,自己要報仇便只能靠自己。
而按捺下滿心的怒火,曾弄發現唯一的可乘之機便只有女真,只有他的母邦。
“陸賊,不將我父子斬盡殺絕,便是你最大失策。今生今世,我曾弄與你不死不休!”這老頭子眼睛通紅浴血,似都能滴下血來。
曾魁想起兄長血仇,想起基業被毀之恨,也是咬牙切齒,“父親說的是。我曾家與陸謙賊子恨比天高,仇比海深,梁山不滅,此恨不消。”
父子倆包船前來蘇州,已然是把最后的家當都舍了出去。可這又如何?這里是女真人的土地,曾弄如何還會去愁將來。
父子倆發過狠后,曾弄尋人打聽了蘇州關衙門所在,便就大步走了過去。他們父子可是少有的中國通,肚子里滿滿的壞水,就憑這個,就能成為完顏氏的座上賓。更休說他們還不是信口開河。
蘇州關在遼國時候便是溝通中原的要地,此刻坐鎮這里的撒盧母,也是女真人中少有的‘眼界開闊’之人,當然,他亦是完顏阿骨打的心腹。
次日他正在衙中喝酒賞樂,忽的聽到仆人來報,外頭有一對父子求見。說是女真人,卻穿著一身漢服,自言姓曾,名叫曾弄。
撒盧母立刻站起身來,要說這曾弄,在女真人當中還真有一些名頭。就像后世改開后,誰誰誰的親戚在燈塔國成了大富翁一樣,雖然很多人都沒見過,卻也聽說過這個在中原打拼三十年,混的風生水起之人。“快請,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