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敏元無奈的退出了州衙,一上午口水都說干了,可李道愣跟沒聽到一般,他能如何?
與他今日一同前來的士紳,盡皆是濠州境內與當政的梁山軍較為配合之人。當初宋公明高抬貴手,叫他們逃過了一劫,這些人都是膽小乖覺的,刀口下逃生的經歷徹底嚇破了他們的膽量。至此之后,這些人就成為了梁山軍在地方上最先收服的支持者。
可也正是因此,他們才會這般擔憂。擔憂梁山軍為了躲避西軍的鋒銳,也是讓西軍好放心大膽的去進攻金陵,而不只是丟棄無為軍,還會丟掉更多的地方。
你比如說廬州和濠州。
這就是他們的擔憂。
須知道,謠言絕不會止于智者,謠言只會被另一個謠言壓倒。現今濠州境內散播的謠言就是復雜多樣,包裹萬千。但你還別說,那還真就有人信以為真。
池河鎮內,安家大宅,一個臉上風寒未退的漢子正跪倒在地。
剛剛從濠州城歸來的安敏元已然‘唰’的一些蹦跳起身,面上滿是不敢置信。回頭看得一眼留家的大郎,開口道:“真的么?李奎那老匹夫是趁著誰的勢了?竟然敢在固鎮聚伙造反,還奪下了鐘離縣城,莫不怕梁山兵馬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
真的是很震撼的一個消息,李奎那廝當初也是在刀口下逃得一命,可態度卻沒甚轉變,對梁山軍不親不依。幾次濠州城內都有傳聞說,當官的要看了李奎。別看他名字與那大名鼎鼎的黑旋風同音,但他在梁山軍眼中又算個鳥?
“柳管事就是察覺到不對,才早一步出了鐘離縣,否則孩兒如何能知道消息。”這滿臉風寒未退的漢子,乃是他安氏在鐘離縣的管事,感覺到不對就早一步出了城池,不然定也被陷在鐘離。
“父親,無得猶疑。我安氏親近梁山軍,早無有回頭路可走。二弟在州衙當差,三弟在守備軍做做事,這都眾人皆知之事。我安家……”安家大郎眼光兇惡,面色無比猙獰,“李家該死,叛逆之賊都該斬草除根。”對他父親斬釘截鐵的道。
“為父知道,為父自然知道。”安敏元也不是關鍵時刻掉鏈子的主兒。當下傳心腹來,“快,快馬向州府告急。”接著再叫仆人去鎮公署告急。對長子說道:“去召集家里的丁壯。只要鐘離的賊子敢緊握池河鎮一步,老夫跟他們拼了。”
池河鎮不只是安家的大本營,更有安敏元掏空家底建起的三家作坊。尤其是那鐵器作坊,他今年春夏時候更上了水力鍛錘,后者的‘力量’的確叫人震撼,可整個花費也叫安敏元心疼不已。
池河鎮若是遭了兵災,自家的鐵器作坊怕是萬難保全,安敏元真的是有拼命的心的。
濠州城中,李道正勃然大怒。萬萬沒想到,自己治下竟然出了這等大不韙之事,真是氣炸他的肚皮。
“本官是想做出一番驚人的業績,顯耀大王御前。可絕非這等事!”
狠狠的把一捏急報摔倒地上,李道以下,濠州城七品以上官員全都屏氣凝神。只有兵馬使百勝將韓滔,面色猙獰,直若噬人。
治下除了這等事情,非止李道有過,他韓滔縱然剛剛履任,也是顏面無光的很。“這廝直恁負義。宋招討好意留他性命,如今卻來坐反,叫我等倒霉。韓滔非剮碎了這廝,方才解恨。”
“城中尚有兩營兵丁,將軍盡管調取。我再于將軍號令,征調地方鄉兵民勇任事。”李道心知道打仗之事,自己萬比不上韓滔。抱拳作揖,一切皆托付之。
韓滔聞言大喜。這守備軍雖歸屬兵馬使統帥,但要出兵鎮亂,卻也非是他一個人說的算的。更何況眼下濠州城只剩了兩營新兵,這位太守若稍有膽怯,執意留下一營來看守城池,韓滔能奈何?這等事在大宋朝又非稀罕。
地方起了民亂,那州縣官員首先考量的是守住城池,抽調鄉兵義勇守城,而后再論其他。
如李道一般爽利的,實叫韓滔高興。
鐘離縣城,城池低矮,壕溝簡陋,卻已經是一副如臨大敵的全力戒備模樣。就是那帶著難色進城來的大小地主士紳們,也步伐匆匆,進出都來去匆忙。備好孝敬的錢財,卻每一個真的把自己重新拿到手的地契當回事。
李奎那伙人是瘋了,里應外合剛奪取了鐘離縣城,就虐殺了縣令、縣丞、主薄等人。牢房中現今關的盡是昔日在衙門里當差的公人,就沒有一個見是囫圇的。而這些人的家眷,下場更是凄慘。小小的鐘離縣城,短短時間里就喪掉了數百條性命,城頭掛了幾十顆腦袋。太瘋狂了,如是一場壓抑了無數年的火山爆發。
李奎那班人的神態,就活是一群爬出鬼門關的惡鬼。鐘離縣之慘事,叫人不忍目睹。
可他們這些并沒牽扯進其中的人,卻還沒瘋。
不知道多少人唯唯諾諾的脫出城池,看著手中嶄新的地契,卻只是輕蔑的一笑。梁山軍大
勢扔在,官軍只是打下了無為軍,又不是奪取了益都城,淮南的局面還遠沒倒塌。此時這撮人跳出來,豈不是自尋死路?
但想來李奎他們也不是憑白跳出來的吧。
生命只有一次。不愁吃不愁喝的人,都是很寶貝自己小命的。這會……,沒人能想的通。
韓滔引著兩營守備軍,外加數百征調的鄉兵,直沖鐘離縣趕去。但鐘離縣內的‘義軍’卻已經在行動了。
距離縣城數里遠的張莊,一支“義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著村莊插來。
小小村落,可沒有高大的圍墻相阻礙。殺戮和慘叫聲很快就在村莊中響起。李屯一馬當先闖勁一處宅院里,這是張莊原先的財主張大龍的家宅,只是那張大龍名聲太壞,當初宋江率軍攻取鐘離縣后,便是有意對淮南的士紳高抬貴手,卻也一刀砍掉了張大龍的腦袋。
如是,這座青磚烏檐的鄉間“豪宅”便被張大龍族人瓜分。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這地方鄉紳的窮親戚就更多了。這些張氏族人與張大龍縱然是同宗,卻也不見得能多得一口糧食。張大龍名下上千畝田地是怎的來的?不都是其父其祖和他本人壓榨鄉鄰宗族而來的么。
張大龍名聲頂風臭三里,原因何在?不就是這廝連同宗同族之人都不留情義,狼心狗肺么?
可也正是因為此,張莊才尤其的被李奎他們痛恨。這些舊日的地主巨室,雖然從宋江的刀下活的一命,但宋公明初入淮南,能夠依靠的只能是梁山,饒過他們性命的同時,卻不會對陸謙的那些苛政改動多少。這些大戶人家被剝奪的利益,相當一部分皆被鄉鄰宗族族人瓜分了去。
如是,這些人許還不至于對自家宗族痛下殺手,可挑選出幾個地方,殺雞儆猴,卻也簡單。
李屯乃李奎之子,平日里習練些拳腳,刺槍使棒,性格甚是火爆。此番他父親撮頭起事,卻是正得他意。引著舊日的狗朋狐友,摻入其中,還在軍中當上了頭領。此次張莊之行就是以他為主。一腳踹開大門,是直撲過去,手中樸刀翻轉,銀光一閃,一手拿棍棒的漢子就撲倒在地,人頭直接滾出十幾步外。
李屯卻是頭也不回,引著人直向內里橫沖直撞,只要見人,便是劈砍而至。此遭卻是要血洗張莊,一個不留。
池河鎮上,五六百名青壯已經聚集,站在這隊人側面的是二百人的鄉兵。后者手中也只是一些樸刀、長槍、棍棒,武器與前者無甚區別,但經過訓練調教的他們,在空地上那么站在一起,那氣勢立刻就不一樣了。
看著有股兵氣!
這些,就是整個池河鎮所召集起的力量了。
“鐺鐺鐺……”幾聲銅鑼響亮,鎮公署的官員們紛紛登場。“大伙兒休要驚慌,太守相公已經派出兵馬直奔鐘離。我等召集大伙,非是為去平叛,而是要自衛鄉梓。”
“想我池河鎮平日二百青少習武練拳,所為何事?可不就是眼下時刻能護衛鄉親父老……”
一番話語不僅把池河鎮的平民百姓聽得心中大安,就是安敏元亦是覺得將心放回了肚子。
但是韓滔不會,看著眼前的慘景,百勝將心頭這顆心已經化作了火焰,直若把他整個人吞沒。
看著眼前哭啼的嬰孩,還有那已經昏厥了去的姐姐,雖然是臘月寒冬,他卻自覺的有一股怒火從心頭升起,燃燒到了他整個身子。
“禽獸不如,賊子當死——”百勝將拔出腰刀,狠狠垛向左手槐樹,大腿粗細的樹木被攔腰斬斷。“將士們,我守備軍即是以保衛鄉梓而立。今日賊子如此殘害我濠州生民,你們說,該當如何——?”
“殺,殺,殺!”
“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斬盡殺絕,一個不留!”
歷經了屠殺,依然化作了一片鬼域的鐘離縣黃泥鋪,爆聲響起了嘹亮的喊殺聲。那期間有鐘離本縣子弟,更是雙眼血紅,泛著復仇的血焰。
卻是韓滔引兵進入黃泥鋪后,發覺這里整個集市上的百姓,已然盡被殺絕。搜便整個黃泥鋪,自從一處地窖里發現了這對大難未死的姐弟。
姐弟二人的父親被人一刀砍殺在門庭,他大哥看到父親被殺,揮著劈柴的斧頭,瘋了一樣跑去拼命,卻被賊人亂刀分尸。她母親好容易將姐弟兩個塞進后院的地窖,方奔向前,就被一支箭矢竄喉。還有她那更過門的嫂子,死的更是凄慘。
百勝將不是沒見過慘事,但是這種慘事發生在梁山軍治下,這不僅僅是李道與他的失職,更是一莫大的恥辱。
梁山軍可是早好幾年前就打出了‘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旗號的,陸謙稱王建制后,更是以“愛民”為上。可現在鐘離縣卻生出了如此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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