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縣的陷落,瞞的一時,瞞不了一世。當晚陸謙便與方金芝話道,后者聽得先是臉色蠟白色,后才恢復了正常。可轉而又垂淚道:
“大王英雄蓋世,以白丁之身,居京都之側,起家梁山泊,數年間猶能愈戰愈強,造今日之基業,實乃是古今惟一。妾身父兄雖也是一時之杰,卻遠遜于大王也。
而今天下,局勢紛亂,可能平定天下者卻也只大王、我父與趙官家三支。
現今趙官家集結重兵攻殺我父,后若不死,則大王與之必有一戰。”
這話聽得陸謙都要坐不住了。方金芝今日是要攤牌嗎?她卻接著開口道:“金芝乃婦道人家,不懂天下大勢,只心中念著大王,也念著父母兄長。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如此身份來由。三國話本里的孫夫人,莫過如是。”
我勒個去,陸謙心里大叫著。此時此刻,那還不該是攤牌的時候。
“妾身出嫁時,母親就說過,叫我休要再記掛著方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既然嫁給了大王,今后便是大王的人。方家大小瑣事,再于我無干。我知道這是母親疼我,不想看到日后我夾在兩家之間受苦受累。”方金芝眼淚流的嘩啦啦的,陸謙也沒有再保持著表面的那層外殼,他知道這是方金芝的真心話。這女子頭頂上的氣柱也騙不了他。
“金芝自然是大王的人,但母親的話妾身實在做不到。十多年血肉親情,金芝若能一遭忘了,我豈還為人?”
方金芝淚眼婆娑的看著陸謙,“但金芝知道這樣做大王會不喜歡,金芝更知道這肚里的孩子也叫大王為難。金芝不求母儀天下,不求甚榮華富貴,更不求這孩子能貴不可言。金芝只求大王能叫這孩子平平安安。如是一個男兒,就叫他有一片地,幾間屋,兩頭牛,娶上娘子,生兒育女,如此過一輩子便是最好。”若是女兒便什么也不用說了。
“金芝只求大王日后君臨天下,混一宇內時候,能饒過金芝父兄一條性命,便是將他們圈禁起來也可……”
“金芝別無所求,真的,真的不敢有所求……”
一番肺腑之言,字字啼血。方金芝真的動情了,她不是傻子。自己的身份與孫夫人何其相似,那孫夫人又是什么下場呢?
話本上寫的是夷陵之戰后有訛言傳入吳,道劉備已死,孫夫人傷心不已,望西痛哭,遂投江而死。后人為其立廟,號曰“梟姬祠”。
那蛟磯上確是有一座寧淵觀,是為紀念孫夫人所立。當今的那位趙官家數年前還親賜下匾額,封孫夫人為靈澤夫人。
但這一死就是孫夫人最好的歸宿么?
方金芝是看過史書的,她知道劉備在孫夫人歸吳之后,便另娶了吳懿之妹為正室。
歷史帶著鮮血,帶著陰暗,冷的她刺骨。
方金芝不愿意重蹈孫夫人的舊路,尤其她肚子里懷上孩子之后。她壓力很大,但這壓力并沒有叫她瘋狂,而叫她學會了更好的保護自己。她不是為她自己著想,而是在為她肚里的孩子著想。
內心劇烈的翻騰著,方金芝跪在地上,頭磕在手背,她人是在流淚,但她的心沒有。
陸謙的心也在劇烈的翻騰著,看著眼前跪在他腳下的方金芝,仿佛是第一天剛認識。這一番話太出乎他的預料了,來之前他是萬萬沒想到的。
沒想到這件事會發展到眼下這地步,沒想到方金芝會說出這種話來,一時間也是感慨。
上前扶起方金芝,看她滿臉的淚痕,心中自然生出來憐愛。這是他正妻,更是他孩子的母親,人豈能如冰冷的機器人一樣,什么事都冷靜理智的看待?豈能真的沒一絲感情?哪怕那感情并非是愛情。這兩個字對于他來說就真的是奢侈了。
“過濾了,真的過濾了。我陸謙豈是那等無情冷血之人?”
“這天下之大遠非一個中土也。北有遼金,南有占城、大理、吳哥、蒲甘,東有高麗、日本,西有西夏、高暢回鶻、東喀喇汗國。我都要分封文武功臣,襲宗周故策,立下伯國、侯國、公國無數,又豈能無地給我兒子立下王國來?”
“至于岳丈大人和兩位兄長,圈禁囚禁更是無從談起了。這天下很大很大,外出雖都蠻夷之地卻也是豐沃好土。”陸謙不可能叫人把他秘密繪制的天下乾坤地輿圖拿出來給方金芝看,但這不耽擱他用手指沾水在桌面上畫出一幅簡易的亞洲地圖。
“這里就是中原,這是契丹,此是女真、高麗、日本……,這是大理、吐蕃……,這是西夏、高昌回鶻,也就是漢唐時候的西域……”
方金芝眼睛睜得大大的,真萬想不到天下竟然那么大。這比她就有的概念大的太多了。
“大王要分封功臣,學宗周,那何不統一混元?”想對知識、認知、見識的匱乏叫方金芝旋即產生了疑惑。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對她的影響還是很深刻的。
陸謙哈哈笑了,后世有一個概念,帝國的直接統轄地域,最遠的邊疆與京都的溝通時間當在一個月還是多久時間范疇之內,不然話,那就會根基不穩。大意就是這個意思,具體的他已經忘了。
他還是很認同這個概念的。看看那趙宋,看看歷史上的方臘起義,后者是十月中起兵,結果趙宋很快接到消息就調集了兵馬,正月時候平叛大軍就殺奔了來。
這個時間若是拉大到半年看看,方臘的實力會增長到多大?
還有那交趾。歷史上的交趾在明朝時候曾經被重新納入中國版圖過,明成祖及其繼任者,都幾次平亂,可最后卻選擇了放棄。原因錯綜復雜,但距離遠,怕也是因由。眾所周知,北方才是明朝的邊防重地,而交趾卻在中國的最南端。
最后是天平天國,一月里洪秀全才起兵,二月份向榮與李星沅就集兵勇上萬,誘敵出戰,率總兵李能臣、周鳳岐合擊,大破之,敗太平軍于大黃江、牛排嶺。
這些事例都能論證那個概念。至少在交通環境沒有得到進一步的發展之前,那就是有道理的。
“地大無用,能經濟繁衍,統合如一方是第一。看現今的契丹,縱使丟了遼東,其地域之廣,依舊遠大于中原。可其所出能有我齊魯一角之多么?”
蒙兀室韋可是有不少人,雖然他們此刻的綜合實力弱的一逼,但也沒見過成千上萬的軍隊出現在遼金戰場上,為契丹人站臺廝殺不是?
就是蒙古人的四大汗國,何嘗不帶著濃郁的‘武裝殖民’的味道呢?只是他們本民族的文化是在太稀爛了,很快就被當地人土著化了。
方金芝臉上涌出了無盡喜悅,今日這番話早在她肚中醞釀,那后果她自然也想了許多,卻從沒想到竟是如此答案。
這既是說,自己腹中孩兒,若一舉得男,便是再不受寵,再有余外的掣肘,將來也是一國王。
渡過些書,對于先秦時代,對于春秋戰國多少有些了解的方金芝,陳國、宋國、魯國……,一個個名字在她腦子里閃現。
“娘娘。”
陸謙沒有留宿這里,方金芝肚子懷著種呢,當他離去后,馬婆子、王姑姑等幾個親近人一擁而入來,看著方金芝臉上已經被淚水打花的容裝,一個個都擔憂的叫道,雖然方金芝笑的異常燦爛。
“無事,我好著呢。且去于我尋一本史記來。”去掉了一個大大的心病的方金芝不會對其他人透漏半句話,這是她與陸謙的秘密,在那一日真的要來臨之前,她是半個字都不會吐露的,對任何人。現在她更要去好好讀一讀史記,好好看一看那人口中的‘宗周武裝殖民’。
這個在后世人眼中甚好理解的字眼,在這個時空的土著眼中也不難理解。
那嶺南、荊湖、川蜀、關系的一些官府,毗鄰苗彝居地,那些個官兒,所謂的官政不就是變夷為夏,雖然他們說的很好聽——謂之教化。
變生苗、生夷為熟苗、熟夷,變熟苗、熟夷為官府子民。都一個道理。區別是前者文武兼施,后者則更多只靠一張嘴。
周王把宗族子弟、功臣,隨其討商的各部落的首領封為諸侯,帶領族人遷移到外側的廣大的土地上,建立數十個大小不一的諸侯國;諸侯對自己的國家發展當然有很大的積極性,同時保持對周王一定的臣服性,防止內部分裂;當然,周王也是他們的總后臺。
許多諸侯國起初可能只是一座城市(軍事/居民據點),就像后世歐洲人的殖民一般,周圍是別的部落。但在隨后的時光中,華夏諸侯國逐步征服、同化周邊的部落之民,最終連成一片。而后實力擴大、膨脹到一定地步的諸侯國們,就開始了彼此間的廝殺兼并,進入戰國時代,只待天下一統。評論區中就有一帖子就寫的這個
齊國滅東夷,秦國滅義渠,趙國滅中山,莫過于此。
而最典型的是楚國。祖先是來自于中原腹地(河南新鄭)的一個熊姓部落,周成王封其首領熊怡為楚子(子爵),位置在后世的豫鄂交界處,可謂是當時華夏領土的西南邊緣。
公侯伯子男,楚國的爵位為子,實力許也就那樣吧。但楚國君民在蠻荒之地披荊斬棘,打敗、消滅了不知多少個蠻夷部落,尤其是滅掉越國,征服了長江中下游流域的大部分區域。待到強秦滅六國之時,長江中下游流域可不就順理成章的變成了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么?
很叫人傷心,千年之后的趙宋皇朝,其統治區域竟然跟秦朝差不多大,甚至較真的說,趙氏疆土還要小一些,這絕對是一莫大恥辱。
而現在陸謙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盡可能的‘殖民’出去,這個意思他已經對外透漏了,朝臣也好,后宮也好。之所以如此,內中必然有許多因由,但他最大的目的,就也是畫個大名忽悠住人,給人以莫大之希望,免得內部給自己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