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內。
中原行省首任巡撫程萬里與省兵馬總管翟興,正相對而坐。二人面前茶都已經泡過三次,早沒了味道,可兩人正在商談機密事宜,隨身的只有兩人的秘書郎。其他外人,一律不得入內。
也不知道二人究竟談了多久,這太陽都偏西了,房間里的人才出來叫擺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程萬里嘆了口氣,先就說道:“先之孤身入關中,實具大勇,本官當上稟大王。若是一舉功成,這般功勞,當受重賞也。”
言行舉止中可沒有半點以自己的身份自詡的,對待翟興翟進兄弟是始終都有禮有節,不顯半分倨傲。態度亦親切中透著客套,沒有半點拉攏。
現如今陸謙春秋正盛,爭龍奪位還早得很。他這個大王子的外祖父還遠不到拿大的時候,更沒有到要拉幫結派的時候。
況且這翟興的地位亦不比他低上多少。一省兵馬總管,與他一省巡撫,一文一武,那不是節制令下的關系,而是相互掣肘的關系。
再則,程萬里是知曉自己這巡撫的位置是怎的來的。非是沒合適的人選,真就還輪不到他。
翟興臉上亦是擔憂,早前都壓在心底,這時就也不再做遮掩了。那翟進先前替他留在梁山軍,看似資歷多出了兩年,實則并無大的發展。不然他何以在這個時候孤身潛入關中,險中求富貴?
倒是他的運氣恁地是好。因為獻出了西京之功勞,又因為他在中原綠林江湖的聲望,先被任命為討賊大使,很快就蕩平了中原各地的山匪草寇和游兵散勇,積功為中原行省兵馬總管。
翟興心中實是感覺虧欠了兄弟的。
現下聽了程萬里之言,說道:“這般就托巡撫的吉言了。我這兄弟此番若能安穩回來,翟興便是用命來償也是心甘情愿。”
程萬里立刻哈哈發笑:“貴昆仲身負大才,兼之年富力強,于此間亂世,正是大顯身手,一展胸中抱負之時,何以生出此等念想?恁地不妥,不妥。”
翟興猛地警醒。自己這般言語可不就是有為兄弟抱怨的嫌疑么,可是真有不妥。
當下哈哈一笑,轉了話題,與程萬里邊吃邊聊,一時間是二人皆歡喜也。
而此時被翟興一百個擔憂的翟進,卻已經悄悄的進了京兆府。
你道這翟興何以冒著天大的風險,進這甚個京兆府?那卻都是因為此地的一豪杰人物,姓李,雙名彥仙,字少嚴,本名李孝忠。寧州彭原人(甘肅寧縣),后徙居隴西鞏州。有韜略,善應變,更重情誼。
李家亦是當地大戶豪強,兩家人一行商中原,一是觸手探進了關中,素與翟家兄弟多有交往。
后來陸謙幾次殺敗宋軍,更興兵向東,稍后趙宋遷都河洛,李彥仙散盡家財,招募兵馬勤王,被授予承節郎,率三千西北壯漢增援京都。只是還沒等他進到河洛,陸謙就已經退兵了。當時兵部侍郎范致虛奉旨宣撫各地義兵,李彥仙上書彈劾范致虛剛愎自用,一味遣散義軍,有傷軍心民意,結果遭到有司追捕,不得不與弟弟李夔易名逃匿。兩人當時就躲在翟家的龍門老宅里。
幾個月后,梁山軍進軍中原,攻克了南京應天府,東京開封府,雖然旋即就棄城東歸,可賊勢洶涌,已經是不可遮掩的了。彼時西軍招募兵勇,李孝忠便更名李彥仙再度從軍。
后來從西軍入河東平田虎之亂,多立有戰功,深州一戰里他率軍攻城,身先士卒,以至于身受重創,被送回后方修養,稍后又被命為京兆府團練使。
翟進此番入長安城,為的就是說服李彥仙。
當然,在此之前他也已在潼關等地見了其他的人。翟家此次是發動起了全部的能力來幫襯他,這次翟進若能立下大功,翟家便就有兩個支柱了。
原名李孝忠的李彥仙見到了化名羅進的翟進時候,真是一百個震驚。那翟進大哥翟興在河洛做下好大的事,京兆府里有幾個做公的不知?
“哈哈,哥哥怎的來看小弟?叫俺好不歡喜。”
那臉上的震驚是瞬間遮掩過去,哈哈大笑這把羅進讓入家中。卻是他囊中羞澀,只在長安城內置下了一處兩進的小院,到也方便。即便如今時候長安城內大批的權貴富戶巨室都紛紛逃竄入蜀,城內的房產地價不住的攀新低,李彥仙也沒去重新置買。
一路把“羅進”讓入內里的小花廳,叫左右隨從都盡數下去,這才神色緊張的道:“哥哥恁地膽大。莫不知道這城內多有河洛之人,若是認出了哥哥來,怎生能走地脫?”
“哈哈,兄弟莫說這些個無用的。我素來知曉你是個聰明的,豈有不知道為兄來尋你的用意?你且莫左右言他,只管把心意道出來。你愿意是不愿意,且由你自己做主,為兄豈是那強人所難,挾恩圖報之人?”翟進開場就來的痛快。
翟進的自白叫李彥仙一陣苦笑,真是好話賴話都叫他說盡了。“小弟這條命都是翟家大哥相救的,這般恩德豈敢忘懷?哥哥既然前來相說,小弟自無不允的。”這條性命既然是人翟家相救的,現下便就隨著翟家就是。大不了就是一條命!
翟進聽了哈哈大笑,他就知道,這李孝忠是講義氣的。
“兄弟勿惱。這當今天下,最能一統山河的,非陸大王莫屬。那江南方臘也好,江陵城的趙官家也罷,論品性,論才識,論遠見,誰能與之媲美?”短短幾年內陸謙就做出了這般的基業,世間再是鄙夷他出身的人,也不能說一聲他是庸才!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兄弟一身的好武藝,精通韜略,更善隨機應變,乃名將之資也,前程遠勝過哥哥。何苦兀自扒著趙家這艘要沉的破船,與之共存亡?可惜了大好年華。”
“哥哥知道你生性忠義,然你看那趙官家何嘗為人主?自其登基以來,他那所作所為,可曾有那明君之像?”翟進一張嘴是相當能說的。他在梁山軍里呆了許久,雖無有大的前途,卻因為始終處在中樞,可謂見多識廣。尤其是見多了宣政司里整理出的趙宋王侯將相的黑材料。
那些東西,便是叫老趙家的忠臣良將一遭給看到了,怕也會心灰意冷,再也無心給趙宋拼殺賣命了。況乎是李彥仙?
若是翟進也有‘天眼’,他就能看到,那李彥仙頭頂本來是半紅半白,可隨著他一條條例數趙宋朝廷的荒唐和其帶來的諸多惡性后果后,那李彥仙頭頂上的紅色就越來越淡。
很多事情李彥仙他并非不知道,但知道的絕沒有這般的詳盡。而且這些事情被攢在一起說來,簡直是有些罄竹難書的味道。只把李彥仙心中對趙宋的忠心一點點消磨了去。
當然,要把李彥仙轉眼就洗腦,成為梁山軍的死忠,那翟進還沒這么大的本事,可這已經足夠了。李彥仙隨后的態度就證實了這一切!
“陸大王起兵反宋,非只為一己之利益,乃是為天下億萬蒼生也。吊民伐罪,如時雨降,叫天下億萬蒼生大悅。豈能以一‘野心妄圖’而蓋之?”翟進說的話叫李彥仙臉上好看許多。
梁山軍對關中的偵查刺探自然是有,可絕對沒有京畿、河北那么用心。畢竟關中距離當初的梁山泊太過遙遠了一些。待到陸謙席卷了山東之后,諜報司重點經營之地也是河北、京畿和北地。
別看諜報司下屬北地、西北、河北、江南、嶺南、蜀中、中原、荊湖八個大情報區,再有直屬于諜報司的河洛、日本、南洋三個情報站。可內中多是空架子。
想想看這是多大的一攤子事?別說是千多情報員,就是再多個十倍也容得下。
許多地方都只是設立了一信息采集點,唯一的作用就是收集當地的公開情報,與真正的策反、滲透、竊取機要情報,那是完全不同。
關中就是如此。
本來陸謙還打算把朱武派回關中,負責西北大區的情報工作,但朱武的才華卻是不錯,亦更傾向于軍略,陸謙就將他放到了許貫忠的麾下。
倒是那西北大區的情報系統,最初的布置還是靠著裴宣當初在京兆府里留下的人情,如今趙宋是江河日下,那西北大區的情報工作較之早前已經有長足進步,比如陜州的李彌大,可很多機密事還是不知道。
李彥仙沒什么猶豫,張口就把自己所知的示意,是盡數道了出來。都已經這個份上兒了,兀的去于趙宋隱瞞,定是癡傻了也。
“如今陜覀軍兵以新任的六路制置使劉法為主將,那永興軍路的董正封與同知樞密院事李回,都只負責民政后勤。
對于關中的戰略布置,劉老將軍的意思是守中有攻,主體防御,在防線后另集結兵馬,好在必要時候做短暫反撲。”誰叫梁山軍此刻士氣正盛呢。李彥仙的任務就是全力以赴的作訓兵馬。
按照劉法的意思,宋軍會固守潼關與武關,兼之同州。
那潼關之險和其作用是不需多言的,武關也不需要多說,同州則就是蒲津橋的西口。
這三處只要卡死,梁山軍即便有部隊滲透進來,也只是小股兵馬,無關大礙。那陜州、解州和虢州等地,就是棄守之地。內中也包括古函谷關。
許多人聽聞函谷關之名,先天上就會以為這是一處要害。那數十里程的崤函道,東頭是函谷關,西頭就是潼關。
在早年時候,函谷關扼守崤函咽喉,西接衡嶺,東臨絕澗,南依秦嶺,北瀕黃河,地勢險要,道路狹窄,素有“車不方軌,馬不并轡”之稱。可是隨著東漢末年,黃河水位下切,加之稠桑原頂端的森林植被已經被破壞,所以先秦時代的函谷關已經失去了天險的作用。于是,位于淆函道西端的潼關就做了替補。
是以,這里不被劉法固守也就合情合理了。
含著函谷關在內的這數州之地,在劉法的推演中,那就是宋軍與梁山軍今后的反復較量之地,是最好的練兵之地。一如西夏的橫山戰場。
此事,翟興與程萬里知道,因為李彌大已經把消息傳了過來,但翟進只是有所耳聞。可聽李彥仙這么言語后也不覺得震驚。劉法是很厲害,可他更是穩重持重。翟進也曾經在西軍中效力,如何不知道劉法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