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師中身著一身古銅鎧,手使一桿鏨金槍,騎下一匹黑云烏騅。郭成身穿青羅文山甲,手使一桿虎頭大刀,腰懸竹節鋼鞭,跨下一匹青鬃馬。另一側的小將郭浩則最是精神,渾身穿紅,身長六尺有余,淡紅臉,手中攥著一條酒杯口粗的鐵棒。
炙熱驕陽,照著平地金晃晃地直刺眼,梁山軍步馬齊齊排開,在旌旗影里,布了陣勢。將山頭圍得是水泄不通。
種師中怒馬當先,郭家父子和三百余將士緊隨在后,從山下向上看去,就見是一團黃塵滾滾,如是長龍一樣,擁了一支兵馬向梁山軍陣里飛奔去。
山下兵馬看到山上有人沖下,自然上前攔截。那種師中不曾打得旗號,黃塵掩蔽了身影。也看不清楚是誰,當下一波波箭雨射了下來,就聽得黃塵中盡是慘叫連連。
只是種師中與郭家父子舞起兵器來,上護己身,下掩戰馬,于箭雨弩矢中催馬疾進,兀的半點不傷。待到近兵相接時候,種師中那鏨金槍尖,像雨點也似,在馬前撥動去,且不管面前梁山兵有多少,只是對著那看定方向上沖去。
那梁山兵近被馬踏,遠被槍挑,看那當頭一員老將威風凜凜,如何不知道是那種師中,當下紛紛閃開,讓出一條通道,種師中三將看到那紅羅傘蓋下面立著人,相距已經不到三五十丈,瘋了一樣對著直沖過去。林沖這才確定這三員宋將端的是來對付自己的。
啊呀一聲,心中好不驚奇。暗贊一聲虎膽英雄。再看那當中一員老將,年到六旬,須發皆白,然身軀高大,自威風凜凜。當下便知曉他是何人也。
“來人莫不是小種經略相公當面?”
林沖止住士卒,兀打馬向前去,身邊只跟著小李廣與大小眼二人。
豹子頭表現的坦亮,種師中也自收住了長槍。左右郭成郭浩父子,三雙眼睛齊齊盯向對面人。就見是豹頭環眼,燕頷虎須,六尺長短身材,四十不到年紀。
頭戴大紅結頂金盔,身披黑金明光鎧,手拿丈八蛇矛,坐下一匹白玉嘶風馬。威風凜凜,相貌堂堂。
而再看那左右二人,一個是銀盔銀甲,坐下一匹雪白寶駒,提一桿亮銀槍,年紀不大,可生的身材魁梧雄健,一雙大小眼尤為醒目。
另一人則是一副風流好樣貌,齒白唇紅,星眸有神,兩眉入鬢,腰細膀寬,頭戴一頂熟銅獅子盔,腦后斗大來一顆紅纓;身披一副鐵葉攢成鎧甲,腰系一條鍍金獸面束帶,前后且有兩面青銅護心鏡;左帶一張弓,右懸一壺箭,走獸壺中箭比星,飛魚袋內弓如月。
正是岳飛與花榮。
這二人看著就是不俗。再有那素有勇名的豹子頭,種師中忽的感覺自己想的未免太簡單了。
他的武藝自然不俗,卻也不是蓋壓天下,舉世無敵。可事已經到了如今地步了,是騎虎難下,更需要破釜沉舟。
種師中大叫一聲道:“老夫正是。你旁話休說,且拿性命來。”說時遲,那時快,快馬加鞭,鏨金槍槍尖,在太陽下閃著電炬也似光芒,直向林沖心窩里就搠來。
林沖見了也不畏懼,自將兵馬遠遠的揮退開外,橫槍立馬,等候種師中到來。兩騎接近,更不多話,各各舞動槍枝斗在一處。
林沖騎的是白玉嘶風馬,種師中騎的是黑云烏騅,一白一黑,八只馬蹄,在陽光照曬的滾燙的黃土地里,踢得塵土飛濺。人影塵騰,加上兩桿槍的影子,猶如兩只蛟龍,上下飛騰。
梁山軍這邊,只是一味的擂鼓助威,并無人上前助陣。那郭家父子被花榮與岳飛一并對著,亦不敢上前。
一片白光,一團黑影,東閃西爍,南沖北撞,那里分得出人和馬?
約莫斗了百十回合,種師中一撥馬頭,躍出圈外,將槍橫隔了門面,大喝一聲道:“且住。”林沖勒住韁繩,笑著說:“種相公是要降還是要逃?”對比那樞密、太尉,大小種在林沖心中還更多是經略相公。
種師中道:“哈哈,老夫已是花甲之年,身陷必死之地,焉能有逃走之理?更不會降于爾等,只是有一事要說。你我拼斗,老夫若能僥幸勝過一招半式,就敢請林將軍放了背后相隨之人。他們皆是相隨老夫許久之人,不忍叫他們今日闔死。老夫自可與他們言語,叫他們各自歸鄉卸甲去了,斷不會與貴軍于新朝再有半點的不是。”
林沖揚天一陣大笑:“這個好說,林某應下了。只是你若輸了,卻要待怎的說?”
種師中也是一陣大小:“老夫少年從軍,數十年聲名在此,決不食言。我若輸了,聽憑處分,死而無怨。”
如此說定,當下二人就再度斗了起。
這二人都是使槍的名家,一個槍如蟒離巖洞,一個槍似龍躍波津。這個雄似猛虎吞羊,那個俊如云雕撲兔。
銀光奪目,寒氣凝空,又是一番景象。
直叫梁山軍兵紛紛吶喊喝采。是馬軍踏鐙抬身看,步卒掀盔舉眼觀。
那種師中急于求勝,一槍緊似一槍,只管向林沖逼將來。林沖卻只是左右上下招架,并未奮力還擊。小種倒也想到了林沖是在使計策,然他到底年老力衰,不能久持,稍后氣血衰敗,那彼時要敗在正當壯年的豹子頭之手的。
故而也不管林沖如何想,只一味的抖擻精神,槍尖似雨點一般,向林沖刺來。
眨眼又斗了百十合,種師中滿臉充血,額頭青筋暴露,已然是強弩之末。
林沖故意裝做招架不周,種師中見了大喜,腦子里已經無暇去想是否有詐,是一個倒提槍法,斜刺林沖的腹部去。眼看槍去人身,不到一尺,那白玉嘶風馬四蹄一縱,直跳起來。種師中槍尖直插入泥土里去,林沖的坐騎,卻搶上前兩步,他的馬頭,與種師中的馬尾相并。
林沖左手抱槍,一橫槍身,鴨蛋粗細的槍桿如根鋼鞭一樣直向種師中肩上橫掃過來。種師中一槍虛刺,身子也向前栽去。見槍桿打來,便就要鞍里藏身,伏在馬背將鞭躲去。但他人躲過去了,馬卻躲不過去,馬臀部早著了一記,戰馬負痛不過,兩后蹄一撅,便就把種師中掀在雪地里,種師中本已經是強弩之末,這一閃跌,只跌的兩眼一陣發黑,渾身若散了架一樣,骨肉都要零散,那里還站得起來。林沖勒馬止在一旁,身后已經閃出十幾名親兵來,搶步向前,伸出若干把饒鉤,不間上下,鉤住種師中身軀就把他拖了過去。
生擒活捉!
郭成郭浩父子看了就臉色大變,提起刀棒,打馬就要來搶種師中。小李廣張開硬弓,連珠射出兩箭,分中郭家父子坐騎。戰馬始一中箭就瘋狂的蹦跳,將郭成郭浩具攛下馬背。
軍兵上前摁住二人,捆綁下推到林沖馬前。
豹子頭饒有興趣的看著郭家父子,“兩位也都是軍中戰將,理當看得出,那小種相公手下不留情,實恨不得能一槍挑殺了俺。那所謂之約定,如今看更是他虛晃一招,是有意在賺我。”
“你父子兀的要來搶他,寧不知我若死在他手,則爾等必無性命存活。”
林沖不相信郭成郭浩父子看不出來。
卻不想那郭成把眼睛一翻,“國破危難之際,不能平賊蕩寇,生有何意?今朝死便死了,何懼之有?既隨種帥下山,吾父子便就沒想著能活過今日。要殺便殺,無需多言。”
另一郭浩,口不出一言,閉目待死。
林沖能說什么呢?看著被人推攘過來,也是不發一言,閉目等死的種師中,甚個話都不想說。
沒必要!
“來人,將他們好生看押。”只等這衡陽城內外具都穩妥了,才好連同其它被俘諸將,一同送到潭州。
但他可以先叫人去潭州報捷。
而老種得報噩耗的時間比潭州城內的陸謙更是提早,聽聞衡陽城破,三萬西軍毀于一旦,種師中更是了無音訊,整個人發出一聲窮途末路的悲吼,吐出一口血來,當下病倒了去。
此刻藍山縣東部的連綿大山之中。
耀眼的翠綠色覆蓋著山川大地,一座接著一座的大山,長遠的叫人看不到頭首。而這種朝廷官府鞭長莫及,漢人生民不去顧及的地方,那便是古百越之族的后人,苗瑤侗土等民族的存身之地。
立在一座山嶺上,向遠處望去,可清晰的看到點綴在大山之間的一片片水田。遠處的高山上,那濃郁的綠色似乎也更加濃郁了。
趙桓殿中侍御史——何栗抬頭望一眼遠處高低起伏的山脈,面上的表情古怪而略顯自嘲。
煌煌大宋終究是落到了何等境地,才來相求于這些山川野人,外化之民?
他實是心中痛苦極了,方才情緒流露了少許,但也只是少許,轉瞬即逝。
因為與他一同的還有一云嶺瑤峒的青年,這就是云嶺瑤峒峒主藍貴的兒子,叫藍鄺深,年紀只二十出頭,卻是云嶺瑤峒最雄健有力者,一雙大眼炯炯有神,時不時的會望著周圍警惕的注意著。周遭也簇擁著一批漢瑤武士。
何栗要提防著自己的真情流露不被藍鄺深看到,而藍鄺深也深怕他們一行被其他勢力所伏擊。
桂陽監境內的苗瑤侗土各溪峒間的關系,可不是親如一家。
云嶺瑤峒首先與漢人官府接觸,這不僅是對云嶺瑤峒是件大事,對于桂陽監極其周遭其他的苗瑤峒主們來,也是一大觸動。
藍貴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么。是一口吃成個大胖子,還是被螃蟹毒死,這還都是未知數。
然而在一些苗瑤老人看來,云嶺瑤峒這般做,卻一定是大逆不道的了。
那桂陽監境內且還有著獎中、白水、太平、浮竹、欽景、石硋、水頭、孤漿、黑風等多個峒,內中又以華陰峒和黑風峒之人最敵視山外的漢民官府,被趙宋官府稱為郴桂蠻瑤巨患。藍鄺深不可不謹慎。這位何相公可是他爹都十分尊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