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鑄是吉州胡氏族長胡載的嫡長子,胡氏自趙宋廬陵開國侯胡公霸時候落腳吉州,至今已經有七代。家大業大,也然是吉州士紳中屈指可數的頭面人物,影響力不俗。
這樣的家族和宗子,本該是與陸齊大軍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事實上吉州境內不少家族都在做著兩手準備。一邊使人南逃嶺南去,一邊就在吉州境內數不清的山頭處,安營扎寨,囤積糧草,要與陸齊軍戰斗到底。
說到士紳們的抵抗,不少人看了都會發笑,但話外提點一句,這吉州便是后世的吉安,井岡山之所在。到處都是高山峻嶺,地頭蛇不是不能全打死,但總是會牽制了齊軍一份力量。就跟那癩蛤蟆落在腳背上,嚇不死人也惡心死人。
彼處的大家族中只有胡鑄選擇了光明磊落的投降。
這一是因為大勢所趨,天下已然無有可能再顛覆;二是他自持胡氏一族較潔身自好,便是有些不肖子弟也只限于偏支遠支,近親嫡系之中且都值得相信的。
如此就如那黑暗中的一支燃燒的蠟燭,雖然燈光微暗些,卻十分之耀眼。
晁蓋再使人了解胡家的嫡系,其家族中雖然也有些官僚,可嫡支主脈里,曾祖父胡璉,祖父胡愷,父親胡載,胡氏嫡脈已三代不仕趙宋,只以“耕讀”為業。可以說是‘清白’也。
胡鑄本人,自幼讀書力學,師從名儒蕭楚。這蕭楚是一個典型的送入,其中年時正值蔡京當朝主政,蕭楚憤嫉其jiān,隱居三顧山授徒,并撰成《春秋辨疑》,書中大旨主于以統制歸天王,而深戒威福之移于下,也就是指當時的蔡京專權,而觸犯皇權之威嚴。全書議論緊緊圍繞權jiān柄國而發,持論正大,既合于孔子筆削之義,又婉轉痛斥時世。其于書中之論,與胡安國之好牽合時事而動輒乖悖經義的研究方法有別;與孫復之名為尊王而實為深文巧詆之用心亦絕無相合之處,于北宋諸儒中獨樹一見。可偏偏這樣的一個人卻是趙宋的忠臣。
晁蓋兵進贛南時,就早早使人前去聘請蕭楚,后者厲聲斥責,堅決不從。可身為其弟子之到吞噬tsxsw一的胡鑄卻巴巴的與晁蓋搭上了線,待到陸齊大軍進入吉州,胡鑄一聲大喝,樹旗舉義,歸順了晁蓋。更利用自家的名聲為晁蓋軍平復贛南立下了不小的功勞,至少是在吉州。
如此的,胡鑄便成了晁蓋的軍機秘書之一,而后借著晁蓋的面子,將胡銓的戶口移到了益都。
在益都,胡銓接受了與吉州時候全然不同的教育。在吉州時候,蕭楚最擅長治春秋,儒家經典縱然是真經典,四書五經卻也就那么幾本。
千年儒學,一代代人的我注他注及歷史發明,延伸出了無數個分叉。就像一棵大樹發出的無數枝杈。
但終究是有些單一。
而益都呢?
無論是縣學、州學,還是私學,國文、算術、地理、歷史和體育,這都是必須學的。還有自然常識和兵法、律學、珠算這些可選的輔導課……
胡銓在益都的教育感受,完全不同于老家吉州。這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教育理念。
更不要說是輿論宣傳了。在陸齊的官府報紙中,無論是禮部的機關報《真理報》,還是國子監的機關報《瓊林》,都無時無刻不在向外人灌輸著一個理念——舊rì之學只是一面之才,方面之學。新朝養士育人,則重于全材,行于專才。
無形中就將國學與算術、地理、歷史等平等了。甚至從實際上已經將地理和歷史從儒家的知識體系中剝離出來了。
自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千百年里一個接一個的學術流派無奈的改頭換面,戴上儒冠,混進了儒學。然而漫長的時間卻叫他們的后人忘記了自己的祖上,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儒家學子,把兵法、算術、律法、天文、氣象,乃至是工匠之學,全當成了儒學的一份子,儒學實則已經完成了對中國知識的大一統。
不管是武夫,還是和尚、道士,儒將、儒僧、儒道,進入到趙宋時期,三教合一后的中國,儒家已經徹底沒有了敵人。
“仁者無敵”么,它已經把所有的敵人變成了自己人,那還哪來的敵人?便是那明面上素來被儒家鄙視的商賈之道,都弄出了一個儒商出來。
而擺事實舉例子,無論是司法還是稅務,亦或是工程與軍伍,那都需要一專多能之輩。只靠四書五經如何治理的天下?
胡銓在益都苦讀一年,而后通過了益都府的秀才科,放棄了在益都城的機會,而選擇了來臨朐當一個小小鄉官。雖然從品階上看還高上半階,他現在是從九品,已經進入了官的范疇。畢竟那是留職益都的機會啊,縱然只是一個再不起眼的公人,在很多人眼中也是勝過外地鄉官的。
但胡銓卻選擇了臨朐,只因為陸齊朝的官場上已經有了一條無文的潛規則——宰相必起于州郡,正堂必發于鄉間。
意思很簡單,想要做一地父母,做正堂官一把手,那就必須有鄉官為政之經驗。
如此條件自然不能適用于所有人,可胡銓只是‘人民大眾’啊。他是有一些關系不假,但他背后的那點力顯然不足以叫他破壞這已有的潛規則。
本著早晚要下來,早下來勝過晚下來的思想,從沒想過在衙門里做一輩子屬官的他是很樂意的趕赴臨朐的。且還能向上跳一級,從一普通公員變作了臨朐縣九山鄉的副鄉長。多好!
但縱然已經入職兩月有余,胡銓對于鄉官的一些必備素質,還是欠缺的很。他可以對著保長保正們將上頭下發的文件講的頭頭是道,也能對鄉間老農和顏悅色。胡家是‘耕讀’傳家么。但他絕對做不到眼下的李瓊這般,像一個沿街叫賣的貨郎一樣,大聲吆喝著打。可是偏偏的,陸齊的鄉官卻總少不了這等“歇斯底里”的時候。
不管是今rì這般內務辦與宣政司聯手的行動,還是年年都少不了的招工與招兵,可不都要鄉官下村里這般扯著嗓子叫喊么。
一句話,胡銓的臉皮還沒修煉到家。這就跟相親一樣,頭幾次可不是面紅耳赤么。可十幾次后再看,那叫神態自若,習以為常。
作為一個職位雖卑微,卻胸懷長遠的男人,胡銓知道自己必須克服這一弱點,而且要盡快的去克服。
時代不一樣了。陸齊的官兒跟趙宋的官兒全然不同,而身為一個步入官場的人,他要做的不是抱怨什么,而是去努力的適應什么。
是以,此番胡銓才會主動申請下村宣傳。
“知道內務辦要招多少人么?人數不限,男女不限。年齡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之男女皆可。”
李瓊依舊大聲吶喊著,神態激動,聲音亢奮。原因胡銓也很清楚。他已經到九山鄉近兩個月了,對于治下各村落的情況不說徹底掌控,也知道一個大概。
九山鄉顧名思義就是九座大山,仰天山就是其中之一,李家園的經濟態勢則是九山鄉諸多臨山村落的一個代表。
靠山吃山,田地貧瘠,只可顧口食也。
百姓們若土地里刨食,一年辛苦也頂多能多吃上一口飯,然大山里的“寶貨”雖多不勝數,但你能不能采的到卻是另外一回事。更不要說內里蘊含的危險。過往的年月里,九山鄉地界里,哪年沒人摔傷摔殘摔死的?
在很多人眼中,這種rì子顯然不夠安穩。所以,經濟在臨朐縣墊底的九山鄉,始終是臨朐縣的擁軍大戶,外出務工大戶。
前者不提,后者只要是農閑時候,官府一聲吆喝,只要管吃管住有工錢,天南地北的全都去。
“那鄉親們可知道朝廷招大家去是為了甚?那就為的是羊絨。”
“羊絨又是甚?我李家園有養羊的人家,該知道二三月里山羊會脫毛。那脫掉的毛就是羊絨!”
講真,李瓊看到那所謂的羊絨是何物后,都心疼的只流血。他家也養羊啊,且是從祖上開始就養,養了幾十年了。那浪費了多少羊絨啊。
看看那羊絨的收購價格,最差一等的羊絨且都二百錢一斤。
李瓊猛地一搖頭,不能再去想這個了,想了他心疼!
“最差一等的羊絨且要二百錢一斤,羊絨紡織出的絨布,價值之高更堪比織錦。”
織錦可不是絹帛那樣妖艷貨色,后者是絲織品中的貴族,產量有限。市面上你都很難看到,而價格也非一般的昂貴。一匹‘普普通通’的織錦,價格賣上三五十貫是很尋常的。而河北齊魯的絹價,一匹最巔峰也不過是一貫五百錢。現在天下承平,南方的浙絹源源送到,河北、齊魯的絲織業也有所恢復,北地的絹價已經從一匹一千五百文下降到一千二百文。
“阿也,這般值錢?”
聽聞到羊絨的價格和絨布能與織錦比肩后,李家園的百姓全都發出了驚嘆。他們再是無知小民,織錦是何等的貴重也都是知道的。且一斤羊絨最差也二百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了。外頭一旦米面也不過仈Jiǔ百文。
“恁地般不虛假,莫要誆騙小民!”人群中有百姓叫道。
每月兩塊銀元的工錢,管吃管住,年歲且還放寬若此,可是個好機會。
胡銓忙上前一步,“諸位鄉親,小可如何敢有誆騙,虛傳公文乃天大的罪過,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官法處置。此事由朝廷背書,萬不會有虛的。諸位若愿意報名,年前時候便告知李保長,年后簽下契約,過了十五徑去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