謨葛失王庭。
被天祚帝冊封為白水王的達呼哩咄魯正美美的睡著大覺。半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邊已經隱藏著一頭致命的餓狼!
達呼哩咄魯近來日子過的非常舒心,就像是有人投喂伺候的滾滾,坐在家里都有肉餡餅從頭頂落下,這滋味別提是多美妙了。
雖然這般代價是一個個中小型部族的崩潰。
但這干他何事?
謨葛失部也是傳承過百年,總人口達十萬人的大部族,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處生活。當年在陰山以南時候,謨葛失部就已經散出了許多分支。那一代代首領不可能只一個兒子,或是兄弟,或是子嗣,交付以一定的勢力,分割出去,成為謨葛失部的分支,這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千百年來的規矩。
就是后世的蒙古大帝國都免不了此事。
這些分支也是謨葛失的一員,但是在達呼哩咄魯的眼中,他對這等分支的掌控力端的太弱了。
因為遼國的存在,身為謨葛失部的族長,達呼哩咄魯與這些分支的關系,更多是民國時期的大軍閥與小軍閥的關系,而絕不是一個體系里的主上與臣屬的關系。
達呼哩咄魯很想改變這一切,歷經了河套一戰的失敗,他迫切的需要強大起來。因為他有一個埋在心底里始終不曾對外人開口說的愿望——有這一日能重回祖地白水濼。
白水濼就是后世已經成為一季節性湖泊的黃旗海,它還有個名字叫鴛鴦濼,四周環繞著低山、丘陵、臺地。后世時候,這里是一片黃茫茫大沙灘,可在如今時代,白水里的岸畔是一眼望不到頭的平闊草原,周遭蘆葦叢生、水草豐美、水鳥翔集、牛羊成群,是謨葛失人百多年里繁衍生息的樂土。
如今總人口過十萬的謨葛失人,就是從白水濼一點點繁衍生息來的。當初達呼里咄魯上了天祚帝這艘要沉下去的船,將部落中最強壯的成年戰士都帶走了去。部族也隨著天祚帝勢力的復起,走出了陰山南,進到了中京道西部草原。
達呼里咄魯的決定為謨葛失人大大擴張了生存空間,但有一得就要有一失,謨葛失人后路空虛,失去了自己百多年生活的故土,與烏迪里人等陰山室韋諸多族群一樣離開了先前的家園。
但達呼里咄魯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忠誠于契丹人是整個謨葛失人的意愿,而且陰山以南的大草原雖然肥美,氣候環境也勝過現在的這地方許多,但那里太小了,地理位置又太關鍵了。隨著局勢翻轉,漢兒們崛起,陰山室韋早晚會成為漢人攻擊的目標。這點在齊軍攻破西夏,陸謙使田虎軍和正黃旗聯手,全力剿殺李察哥部向北敗退的黨項殘余勢力后的舉措便可以看出一二。
等到李察哥的殘兵敗將被殺盡,其人下落不明之后,漢兒的兵鋒就觸到了陰山室韋各部,就已經叫他們感覺到了威脅。
襄助天祚帝雖然是一個有些盲目的決定,但是在陰山室韋后背受到威脅,而女真人又大敗而輸時候,這個決定卻并非全無一點計較的,甚至是不失為一個破解危局,讓部族走向新生的妙策。事實正是這個決定為陰山室韋解決了致命的威脅,他們擁有了新的大片的草原牧場,也擁有了全新的政治地位。
達呼里咄魯在睡夢中想的都是如何安撫新增的牧民,強大謨葛失部的實力,乃至在臨潢府的地位。
這可不是什么小事兒,這關乎著整個北遼的政治穩定。
能夠執掌一個過萬帳的謨葛失部,達呼里咄魯也不是個魯莽之人,迅速適應了北遼高層的政治博弈,雖然免不了交了一些學費,但現在他已經像模像樣了。他清楚謨葛失人永遠成不了契丹人,那么想要保持謨葛失人的地位,就只能讓部族盡可能的強大。
睡夢中的達呼里咄魯仿佛又一次回到了白水濼……
草原上寂靜的很,一片漆黑中,只有點點篝火在閃著亮光。
男人的鼾聲此起彼伏,牛羊馬也全都陷入了沉寂。
所以,沒人差距到就在他們的身邊,一支磨刀霍霍的陸齊馬軍,已經在枕戈待旦了。
“弟兄們且聽好了,都用氈布包好馬蹄,快快。”
“你這粗胚,叵耐惱人。裹個馬蹄兀能讓馬驚了,忒是無用。”
“兀個再敢這般笨手腳,我先殺了他……”
“休管那些,只把副馬留在原處。”
“口糧水袋全都放下。輕裝上陣,只管廝殺。”
短暫的混亂過后,待各部準備妥當,呼延灼遣派史文恭引兵兩千先行,繞道去往王庭北路。待過了大半時辰,他自也不再耽擱,傳令啟程去。
待到天色蒙蒙亮時,呼延灼部就那么一點點向王庭靠近,待距離王庭還有五六里,就看三朵火花在北天綻放。雙鞭將知道,這是史文恭引兵抵到也。
當下一聲大喝,也不再小心謹慎,翻身上馬,沉悶的馬蹄聲立刻響起。
前方,謨葛失人的營地隱約可見,距離并不算近,可對騎兵而言卻又近在咫尺。所有將士都斗志昂揚信心十足,將軍英明,帶著他們摸到了敵人鼻子底下,韃子且都毫無察覺。有心算無心,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這一仗穩了。
而作為一名士兵,能經歷如此的戰事,這可不整是他們應該感到慶幸和幸福的事情么。
所有的疲憊在此時皆都不翼而飛。
只有熱血在心頭涌動,沸騰,還有那不由自主的從心底里升騰起的暴虐情緒,在不斷的沖擊著他們的理智。對于草原上的韃子,那不需要憐憫,任何一個拿著刀弓的人,無分老弱男女,全都該死。
呼延灼心頭也全是炙熱。
男兒就當建功立業。他在趙宋白白空費半百年華,如今氣血精力已見衰竭,不趁著還能動彈之際撈取功勞,為祖輩揚名,為子孫謀福,那要等到他騎不得馬握不住鞭了,只在腦子里去想那金戈鐵馬么?
何況這一次的作戰,一切因果都是他與史文恭與耶律余睹拼出來的,這個大好機會是他奮斗出來的。領著不及敵人三成的兵力攪得遼人焦頭爛額,現在更可以對北遼一柱石的謨葛失部王庭展開偷襲,這是他領兵才能最直接的體現,也可以是他呼延灼今生的驕傲。
謨葛失人已經警醒,奔雷一樣的馬蹄聲已經傳進了他們的耳中。
一支支馬軍在向前涌動,先是徐徐向前慢跑,接著逐漸加速,并進入疾馳的節奏當中。
隆隆響起的馬蹄聲,已經成為天地間唯一的主音。
這一刻士氣高亢的齊軍馬隊猶如被嗜血光環籠罩,人人彪悍狂野,滿身的殺氣。他們斜斜舉起刀槍,反射著天地間的第一縷陽光,如一場噩夢籠罩了謨葛失人。
經驗豐富的人,拎著刀子便奔出營帳,以最快的速度跳上馬背,向聲音響起的方向張望。但也有的慌慌張張的竄出帳篷,手中連一支割肉刀都沒有,只一味的嘶吼著問同伴兒,或是驚慌的叫著。
他們到底是剛剛變幻了角色。早年在契丹人的手下,謨葛失人就是為他們放羊牧馬的牧民,牧民是不需要拿起刀槍的。現在謨葛失人主動拿起了刀槍,但是從一個牧民傳化為一個合格的戰士,可不是一聲吆喝便可以成就的。
達呼里屈列從夢鄉中驚醒,昨晚喝的太多,如今酒意仍舊未消,頭痛欲裂的他卻明白大事不好。如此的震動是個草原男兒都能明白,這是大股馬群在奔馳,這也就意味著他們謨葛失人的王庭遭受了突襲。
襲擊方會是誰?不用去想也知道,只能是漢兒啊。
他的護衛闖了進來,“太師,是漢人,很多的漢人在向我們沖過來。”達呼里屈列是咄魯的同母弟,咄魯十分的信任他,委任他為謨葛失部的太師。
“但漢兒是怎的來到我們這兒的?”
現在已經不需要去詢問漢兒不是不襲擊大型部族這種白癡的話了。達呼里屈列最不解的就是漢軍怎么就忽的殺到他們眼皮底下了?王庭周遭的部族是全被滅了,一個人都沒有逃脫么?竟然一絲一毫的警訊都沒有收到。
這些個騎兵,一聽聲音他就能估算出來,這是有大幾千人的馬軍,就好像從地里冒出來一樣。
達呼里屈列想不明白。草原上是很難隱藏痕跡的,王庭每日里派出去的哨騎都是瞎子不曾?這么多軍隊抵到了近處,他們竟沒有發現。他從沒有經歷過這樣詭異的事情,如此多的騎兵,殺奔王庭了竟然才被發覺。
但很快達呼里屈列就不去想了,他是王庭的太師,是白水王的弟弟,是要用刀子將無數敵人的頭顱砍落的謨葛失勇士,才不會像懦弱的羊羔一樣跪地乞降,等待著敵人的鋼刀斬落的,更不會如婦人一樣只會怨天尤人,只會把錯誤往別人頭上推去!
此時,達呼里咄魯也已經清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就是弟弟屈列那張猙獰中帶著無盡瘋狂的臉。
“走,趕快走!”咄魯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就被屈列推入了護衛群中。
“快,帶大王先走。無論如何,都要將大王送到大定府城。”這種情況下只有大定府城才是安全的。
聲音還在飄蕩,達呼里屈列就已經抓起他的兵器——一口厚背大刀,翻身上馬,引著一隊人向著敵人沖去。
達呼里咄魯眼睛里流出了淚,也不知道是為他忠誠的弟弟流淌的,還是為他自己流淌的,亦或是為了謨葛失人流淌的。
夢醒時分真分外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