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在燕山呆的這段時間非常舒服,被萬人擁戴的感覺很叫人沉迷。人生已經走到他這種地步時候,追求心靈上的滿足感要遠遠比物質上的滿足更是急迫,也更是困難。
他駐蹕的行宮外面,每日里都有無數人前來向他叩拜。
不管是漢兒,還是契丹人。
燕京府內有太多的人跟女真有冤仇了。
這些人此刻都是陸皇帝最忠實的擁躉!把他當救世主來感謝。雖然華夏文明中似乎沒有“救世主”這個概念。
燕京府各州縣的娛樂場所,也就是那些青樓楚館間,到處都是傳唱著他的美名。歷經了遼末多年的兵荒馬亂的困苦生活,歷經了女真人多年的威逼壓制,陸皇帝掃滅女真一事在燕京府得到的回應遠大內地,更不要說他還甚是霸氣的狠殺了一波女真,為遼陽一戰無辜死難的百姓們報仇。
故而,陸謙在燕京府的這段日子是整個人都浸泡在夸贊、感激之中的,他所接觸的空氣中都無時無刻不飄蕩著鮮花的氣息。
可是萬里之外的南海中呢?一支跨越萬里波濤前往中國的天方商船船隊中,準確的說是一支來自波斯塞爾柱帝國的天方船隊中的沙魯克·阿夫沙爾,他現在的感覺就正與陸皇帝處在兩個極端中。
他覺得自己就像浸泡在火獄中,無時無刻不再承受著痛苦的煎熬。即便他心中早在兩個月前就拿定了主意,可那也只是無奈之下的選擇,而且遺患很大。
阿夫沙爾只希望自己能最終完成蘇丹交付的任務,好以此贖罪。
驕傲的塞爾柱蘇丹毫無意外的對中國遞來的國書嗤之以鼻,還反手給他下了個命令——竊取火炮的制造秘密。這顯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三佛齊人的名號在天方世界還是挺響亮的,因為他們從很久很久之前便開始與之打交道,追溯歷史,長達幾百年。那便是一個阿貓阿狗也都被人記憶深刻了。何況三佛齊人還一直都是南洋的海上霸主!
現在強盛的三佛齊人竟然被中國人依仗著先進的武器輕松給擊敗,這對塞爾柱蘇丹——穆厄佐丁·阿布·郝萊斯·賽賈爾·阿赫馬德·本·馬利克沙來說有著強大的吸引力。
他寄希望于一切能夠增強自身力量的所在,讓塞爾柱帝國在他的手中復興,重新綻放輝煌。那自然是不會放棄這種厲害的武器的。
“不可能。中國皇帝就是中國一切的主宰,蘇丹拒絕了中國國書,便是拒絕了中國皇帝的意志,這在那些什爾克眼中就是對他們的皇帝的大不敬,在中國皇帝看來這也是自己尊嚴的被觸犯。那個時候我們別說是要在中國安安穩穩做生意,怕是腦袋都要被中國人給砍下了。”
沙魯克·阿夫沙爾對面的人兩眼直視著他,“阿夫沙爾,你不能太過固執。要知道這一事情關系的并非是你一個人,而是我們整個群體。”錯不是阿夫沙爾在波斯一方的天方商人中頗有號召力,阿里·拉里賈尼根本不會對他多費口舌。
讓他帶著塞爾柱蘇丹的回答無聲無息的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才是最得體最完美的回答。
可惜阿夫沙爾也不是易于之輩,故而,阿里·拉里賈尼只能與他多次磋商。
是的,自從離開波斯灣后兩邊便已經有了多次磋商,這眼看著便要進零仃洋了,再得不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可就晚了。
阿里·拉里賈尼抱著最后的希望前來與阿夫沙爾商議。
后者一路上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理解阿里·拉里賈尼為代表的一些人的選擇,對華貿易是誰都不能放棄的利潤,沒人能拒絕金錢,哪怕是真神。
甚至于他也覺得阿里·拉里賈尼的話不無正確,要知道他可是肩負著蘇丹的秘密任務的,若是得罪了中國人,連中國都不能待下去了,那還如何去竊取火炮的秘密呢?
可是……,阿里他們的主意是要命的盤算。
沙魯克·阿夫沙爾真的不敢啊,他若是答應了阿里他們的計劃,就等于是把一個致命的把柄交給了所有來華的天方商人。
阿里他們早就準備了幾顆風干的頭顱,作為蘇哈爾家族主要成員的首級,準備呈給中國人。但這顯然與蘇丹的旨意是相違背的。阿夫沙爾若是這么干了,那便是波斯版的假傳圣旨,回到塞爾柱了,任何一個人看他不順眼,向帝國官員告發后,他阿夫沙爾都是死罪無疑。
“我理解你們的苦衷,可你們也要理解我的苦衷。那是致命的錯誤!”
“我的兄弟,就像你理解我們一樣,我們自然也理解你的難處。但是你可以放心,我們向真神起誓,一定會為你保守秘密。若違背誓言,便讓我們的靈魂永墜火獄。”
“愿真神保佑。”阿夫沙爾當然選擇了順從,在印度時候他就已經有了決定。不說出來,不予答應,那全都是為了拿喬。
知道現在,他是必須答應了,不然,怕是眨眼間他們就要先火并一場了。
可是波斯商人的船上可不止是真神的信徒,那些個船長東家或許會信守諾言,可底下的武士、船員,甚至是奴隸呢?
“贊神清凈。贊頌全歸真神。真神至高,真神至大。唯憑至高偉大的真神!”
如是,就在這支天方船隊即將駛入零仃洋的時候,一個出乎陸皇帝意料的決定誕生了。而這般一來的結果就是,在陸謙回到益都之后,一個叫他猝不及防的消息傳了過來。
“這,這……”
陸謙看著嶺南都護府遞上的奏疏,再看著一旁幾顆人頭,怒火一下子涌上了頭。老子計劃的好好地,恁地有那賤骨頭不按劇本來。
樂和低頭不語。看著邊上的幾顆人頭,還有那兩個不知所措的內侍,悄悄把手一擺。
還楞在這兒干嘛?退下去啊,把人頭亮在皇帝跟前,給皇帝添堵么?
陸謙則就是回到后宮了都余怒未消。就像上面說的,人生走到他這種地步時候,追求的便是心靈上的滿足感了。而在追求心靈上的充裕和滿足的同時,一個附加buff,便是對人對事的控制欲望。
這是上位者都擁有的心態,區別只是在于輕重罷了。
陸謙自己都沒察覺自己的控制欲正逐漸升高。滅女真時候,先是辰州之戰,再是遼陽之戰,最后是被臨死的粘沒喝惡心了一把的黃龍府一戰,女真人給他搗弄出了三個意外,每一個都是他料想不到的事。
但是因為女真人在他心底里的地位不同,后者是他最為重視的敵人,是一個被他放在心中的對手,所以生出一些意外他也不覺得出奇。甚至因為這些個‘意外’,才襯托出陸謙對女真人的重視是正確的。
稍后北遼和蜀宋傳來的消息,也叫他大大的滿足。果然如其所料,二者根本掀不起風浪來。
彼時的陸謙正是有種天下風云盡在我胸中的感覺。偏就是這個時候嶺南都護府的奏疏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萬里之外的塞爾柱的蘇丹,竟然因為一封國書而砍了蘇哈爾家族的首級給他送來,這不科學!
以己度人,這事兒換到陸謙他自己頭上,那根本就會置之不理。
“莫非那波斯皇帝是個慫貨軟蛋?”
氣惱中的陸謙看著樂和眼睛里閃著亮光,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沒好氣道:“有屁就放!”
樂和一笑,拱手道:“稟陛下,臣以為此事怕是不會如此簡單。”
“那邊送來的只是幾個人頭,兀的就敢說這些便是那蘇哈爾賊僚之親眷?”
陸謙腦子咣的一下清醒了,是啊,是這個理兒。
阿夫沙爾甚至有可能都沒把國書遞交給塞爾柱官方,他回到老家后只是砍下幾顆腦袋做交代,來糊弄陸皇帝。就像歷史上那些冒充使團向中國入貢的商人,可不就是故意弄假么。可緊接著又火冒三丈,因為這意味著他被人明目張膽的欺騙了。陸謙有一種尊嚴被人觸犯的感覺。對于一個帝王,這是他的尊嚴所不能容忍的事。
“告訴安保司,給我盯緊他們。告訴諜報司,給我徹查。”
陸謙很想殺人,樂和的提醒讓他越想越是這個味兒。可最終他還是忍下了怒氣。
因為這個時候他騰不出手來對付塞爾柱人,陸齊水師的力量也不足以如此,沒有跟朱羅國做上一場,在印度沒能謀取一塊立足點后,對于天方他還需要忍耐。這就如之前想的一樣,把它當做一個把柄,一個隨時隨地都能扔出來引爆兩國戰爭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