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總算過了通靈者那一關……
克萊恩吐出口濁氣,慢悠悠轉身,邊享受著夜晚的寧靜和舒爽的涼風,邊踱步靠近公寓門口。
他掏出鑰匙,插入進去,輕緩扭動,讓夾雜著緋紅的黑色隨著吱呀之聲而擴大。
行走在無人的樓梯,呼吸著冷冽的空氣,克萊恩莫名有了種比別人多出幾個小時人生的奇妙感受,以至于腳步都變得輕快。
喀嚓,他保持著類似的心態,打開了自家的房門,可還未邁步走入,就看見書桌前方的黑暗里靜靜坐著一道身影,黑發浴紅,褐瞳明亮,面容清秀,儼然便是梅麗莎.莫雷蒂!
“克萊恩,你去哪里了?”梅麗莎眉頭舒展開來,疑惑問道。
不等克萊恩回答,她又補充了一句,似乎要將事情的前因后果、邏輯關系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剛才起來去盥洗室,發現你不在家里。”
克萊恩有著豐富的欺騙家長的經驗,腦筋一轉,不慌不忙地苦笑回答:
“我醒了一次之后就有點睡不著,想著這樣浪費時間不如鍛煉一下,就出去跑了幾圈,你看,一身的汗水。”
他脫掉外套,半轉身體,指著背部。
梅麗莎站起身,不甚在意地瞧了一眼,斟酌了幾秒鐘道:
“克萊恩,其實你不用,不用有太大壓力,你肯定能通過廷根大學的面試,就算不行,唔,我是說如果,你也能找到更好的。”
我都沒考慮過面試的事情……克萊恩點頭道:
“我明白。”
他沒說自己已經拿到了一個“offer”,因為還沒考慮清楚要不要去。
梅麗莎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地轉身,小跑步進了里間,拿出一個由齒輪、銹鐵、彈簧和發條等拼湊成的烏龜狀物品。
快速扭緊發條,梅麗莎將這物品放在了書桌上。
咔咔咔,噠噠噠,那“烏龜”一跳一走,很有節律,讓人不由自主就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它身上。
“感覺煩惱的時候,看著它這么動一動,會舒服很多,我最近經常這樣,很有效的!克萊恩,你試一試。”梅麗莎眸光明亮地邀請道。
克萊恩沒拒絕妹妹的好意,湊近看著那“烏龜”,等到它停止才笑道:
“簡單和規律確實能帶來放松。”
不等梅麗莎再說,他指著“烏龜”,隨口問道:
“自己做的?什么時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用學校不要的材料和路上撿到的東西做的,前兩天才弄好。”梅麗莎表情如常,嘴角翹了幾分。
“很厲害啊。”克萊恩由衷贊道。
作為一名在機械方面動手能力差的男孩子,他小時候拼個四驅車都要死要活。
梅麗莎下巴微抬,眼睛略彎,語氣平淡地回答:
“還好,還好。”
“過分的謙虛是壞品格。”克萊恩輕笑道,“這是只烏龜吧?”
房間內的氣氛突然沉凝了一下,梅麗莎的嗓音幽幽如同緋紅輕紗般響起:
“它是人偶。”
人偶……
……克萊恩尷尬一笑,強行解釋道:
“材料的問題,還是太簡陋了。”
緊接著,他轉移了話題:
“你怎么會半夜去盥洗室,里面有馬桶啊?而且你不是擅長一覺睡到天亮嗎?”
梅麗莎一下怔住,過了幾秒,才張開嘴巴,準備解釋。
就在這時,她胸腹間傳出一陣咕嚕咕嚕的劇烈消化聲。
“我,我再去睡會!”
砰!她一把抓起烏龜狀的“人偶”,小跑回了里間,關上了房門。
……昨天晚餐太好,吃得太多,腸胃不適應了啊……克萊恩搖頭失笑,緩步走到書桌前,無聲坐于椅子上,就著從烏云背后鉆出的緋紅之月,安靜思考起鄧恩.史密斯的邀請。
做值夜者隊伍的文職人員,壞處非常明顯:
作為穿越人員,神秘聚會的發起人“愚者”,自己身上有著不少的秘密,長期晃蕩于黑夜女神教會專門處理超凡事件的隊伍眼皮底下,風險不小;
只要加入鄧恩.史密斯他們,自己的目標肯定會是成為非凡者,以此掩蓋從“聚會”里獲得的好處,而成為正式成員,自由必定會受到限制,就像文職人員離開廷根都要申報一樣,不能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做什么做什么,會錯過很多機會;
值夜者是一個嚴密的組織,一旦有任務,只能等待安排,接受命令,無法拒絕;
非凡者有失控的風險;
……
將壞處在腦海一一列出,克萊恩轉而考慮必要性和其中的好處:
從“轉運儀式”等遭遇看,自己不會是鄧恩口中百分之八十的幸運兒,后續必然會有詭異的事件落到身上,充滿危險,只有成為非凡者或者加入值夜人,才具備抗衡的能力;
想成為非凡者,光靠“聚會”是辦不到的,魔藥配方問題不大,可對應的材料從哪里尋找,怎么獲取,如何調制,以及非凡者日常修行的常識,自己都存在嚴重的障礙,不可能事事都問“正義”和“倒吊人”,物物都找他們換取,這不僅會損害“愚者”的形象,讓對方懷疑,而且還沒那么多的時間交流如此細碎的問題,同樣的,自身也拿不出什么他們感興趣的東西;
另外,更多的物質來往會留下現實身份的痕跡,到時候,“線上糾紛”轉成“線下沖突”就麻煩大了;
而加入“值夜者”,必然能接觸到神秘世界的常識和相關的渠道,積累起足夠多的對應人脈,以此為支點,方能撬動“聚會”,從“正義”和“倒吊人”那里獲得最大的收益,這反向則又提升現實狀態,獲得更多的資源,形成良性循環;
當然,也可以去找去加入鄧恩口中吐露的“心理煉金會”這種被各大教會壓制圍殺的組織,可成為他們的一員,同樣會失去自由,甚至時刻得擔驚受怕,更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們,即使從“倒吊人”口中套出了對應情報,貿貿然接觸也會有生命危險;
成為文職人員,還有緩沖和退出的機會;
小隱隱于野,中隱隱于市,大隱隱于朝,值夜者身份或許是更好的保護色;
等到將來,成為仲裁庭的高層,誰能想到自己是個異端,是隱秘組織的幕后黑手?
……
晨曦照耀,緋紅隱去,望著天邊的金黃,克萊恩下定了決心。
今天就去找鄧恩.史密斯,成為值夜者的文職人員!
“你沒睡?”這時,梅麗莎重又起床,推門出來,詫異看到哥哥在沒有形象地伸懶腰。
“想些事情。”克萊恩露出微笑,一身的輕松。
梅麗莎沉吟了一下道:
“遇見困擾,我會一條一條地列出壞和好兩方面內容,列完以后,再比較一下,就能得到應該怎么做的‘提示’了。”
“好習慣,我也是這么做的。”克萊恩含笑以對。
梅麗莎神情舒展,沒再多說,拿上泛黃的大張紙和洗漱物品前往公用盥洗室。
等到用過早餐,妹妹離開,克萊恩沒急著出門,心情不錯地補了個眠,因為據他了解,幾乎所有酒館上午都是不開門的。
下午兩點,他用小刷子和手帕將禮帽的褶皺撫平,骯臟弄去,讓它恢復了整潔,然后一襲正裝出門,就像去參加面試。
貝西克街有點遠,克萊恩怕錯過了值夜者的“上班時間”,沒有步行過去,而是在鐵十字街街口等待公共馬車的到來。
在魯恩王國,公共馬車分為兩種,無軌和有軌,前者由兩匹馬拉著,算上車廂頂部,能坐二十來個人,只有大致路線,不設具體站點,靈活運營,隨叫隨停,除非客滿。
后者由軌道馬車公司運營,先在主要街道鋪設類似鐵軌的裝置,馬匹走在內側,車輪轉動于上,輕松而省力,所以能拉更大的雙層車廂,乘坐接近五十位客人,唯一的問題是路線固定,站點固定,很多地方去不了,較為呆板。
過了十來分鐘,車輪撞擊軌道的聲音由遠及近,一輛雙層馬車停在了鐵十字街的站點前。
“去貝西克街。”克萊恩對車夫說道。
“你得去香檳街轉,不過到了那里,走去貝西克街只要十分鐘左右。”車夫解釋著路線問題。
“那就去香檳街。”克萊恩點頭認同。
“超過4公里了,4便士。”車夫旁邊一個臉龐白凈的青年攤出手道。
他是負責收錢的工作人員。
“好的。”克萊恩從兜里掏出4個銅便士,遞給了對方。
他走上馬車,發現乘坐者并不多,即使第一層也還有好幾個空位。
“身上只有3便士了,回來得靠走啊……”克萊恩按了下帽子,穩穩坐好。
在這一層的男士女士們多是正裝端坐,也有穿工作服和悠閑看報紙的,但幾乎沒什么人說話,相當安靜。
克萊恩閉上眼睛養精蓄銳,沒去管身邊乘客的來來往往。
一站一站又一站,他終于聽到了“香檳街”這幾個單詞。
下了馬車,沿路打聽,他很快來到貝西克街,看見了畫著棕黃獵犬標志的酒館。
克萊恩伸出右手,用力推動,沉重的大門緩緩打開,喧囂的聲音和浮躁的熱浪奔涌而來。
雖然還是下午,但酒館里已經有了不少顧客,他們有的是臨時工人,在這里尋覓機會,等待著被雇傭,有的則無所事事,用酒精麻痹自己。
酒館里面頗為昏暗,中央豎著兩個大的鐵籠子,下面三分之一深入地面,沒留空隙,人們拿著木制酒杯,圍在旁邊,時而大聲討論,時而咒罵歡笑。
克萊恩好奇看了一眼,發現里面關著兩條狗,一只黑白相間,和地球的哈士奇相像,一只通體漆黑,毛光水亮,健壯兇悍。
“要押注嗎?道格這段時間已經連贏八場了!”一個戴著棕色軟帽的矮小男子靠近過來,指著那條黑狗說道。
押注?克萊恩先是一愣,旋即醒悟:
“斗狗?”
在霍伊大學時,那些貴族學生和有錢人家子弟,總會輕蔑而好奇地問自己,問粗魯的工人、無業的流氓是不是喜歡在酒館里參與拳擊和賭博?賭博的項目除了拳擊、紙牌外,是不是還包含著斗雞、斗狗等殘忍血腥的項目?
那矮小男子嗤笑道:
“先生,我們是文明人,不會做這種不體面的事情。”
說到這里,他小聲嘟囔道:“而且去年還出臺法律禁止了這些事情……”
“那你們在押注什么?”克萊恩一時好奇。
“看誰是好‘獵手’。”矮小男子剛剛說完,場中就是一陣轟動。
他轉頭看了一眼,興奮擺手道:
“這一場開始了,不能下注了,你等下一場吧。”
克萊恩聞言,踮起腳尖,抬高腦袋,極目望去,看見兩條壯漢各自拖著一個麻袋,來到鐵籠旁邊,打開“牢門”,將里面的事物傾倒了進去。
那是一只只灰色的、惡心的動物!
克萊恩仔細辨認,發現竟然是老鼠,幾十上百只老鼠!
因為鐵籠下方深入地底,沒有空隙,老鼠們四處亂竄,卻逃不出去。
這個時候,隨著籠門的關閉,兩條狗的鐵鏈被解開。
“汪!”黑狗撲了過去,一口咬死了一只老鼠。
那黑白相間的狗先是一臉懵逼,接著興奮地和老鼠們玩了起來。
周圍的人們或舉著酒杯,專注凝望,或大聲嚷嚷道:
“咬死它!干死它!”
“道格道格!”
……神TM狗抓耗子……克萊恩醒悟過來,嘴角抽搐不已。
這里的賭博項目竟然是押哪條狗抓的老鼠更多……
或許還能押具體幾只……
難怪鐵十字街那邊一直有人收購活老鼠……
還真有特色啊……
克萊恩搖了搖頭,好笑退開,從邊緣繞過擠一塊的酒客們,來到了吧臺前方。
“新面孔?”酒保邊擦杯子邊抬頭看了他一眼,“黑麥啤酒1便士一杯,恩馬特啤酒2便士,南威爾啤酒4便士,或者你想來一杯純麥芽釀的朗齊?”
“我找萊特先生。”克萊恩直截了當地開口。
酒保吹了聲口哨,對旁邊喊道:
“老頭,有人找你。”
“唔,誰啊……”一道含含糊糊的嗓音冒出,吧臺后面站起了一個醉醺醺的老者。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克萊恩道:
“小伙子,你找我?”
“萊特先生,我想雇個傭兵小隊做任務。”克萊恩按照鄧恩的吩咐回答道。
“傭兵小隊?你活在冒險故事里嗎?早就沒這東西了!”酒保插嘴笑道。
萊特沉默了幾秒鐘道:
“誰告訴你來這里找的?”
“鄧恩,鄧恩.史密斯。”克萊恩如實回答。
萊特頓時呵呵發笑:
“我明白了,其實……傭兵小隊還存在的,只是換了個形式,換了個更貼近現在社會的名字,你去佐特蘭街36號2樓可以找到一個。”
“謝謝您。”克萊恩誠懇道謝,轉身擠出了酒吧。
他臨出門前,圍在一塊的酒客們突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一陣喃喃低語:
“道格竟然輸了……”
“輸了……”
克萊恩好笑搖頭,快步離開,問路到了附近的佐特蘭街。
“30,32,34……這里。”他數著門牌號,走進了樓梯。
繞過拐角,逐階往上,他看見了豎直的招牌,看見了所謂傭兵小隊現在的名字:
“黑荊棘安保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