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守護者,也是一群時刻對抗著危險和瘋狂的可憐蟲。”
鄧恩的話語回蕩在老尼爾的房屋內,回蕩在露出腐蝕痕跡的地板、墻壁和天花板之間,回蕩在克萊恩的腦海與心靈中。
之前從沒有任何一個時刻,能讓他比現在對那句話更印象深刻。
他覺得自己也許一生都無法忘記這種感受,哪怕將來回到地球。
幾乎凝固般的氣氛里,鄧恩走向老尼爾的“尸體”,半蹲了下來,從黑色風衣上側口袋里拿出一條白色的手帕,覆蓋在那對暗紅的、晶瑩的、痛苦的眼珠上。
就在這時,克萊恩眼角余光看見鋼琴的按鍵停止了自行的跳躍,那里隱約浮現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
這……早在門外就開啟了靈視的克萊恩一下怔住。
他之前竟然完全沒有發現這個奇怪的“靈”!
是受到了老尼爾精神的干擾還是被他失控后自帶的能力影響?克萊恩看著那道接近無形的身影飛快蒸發,徹底消失在了自己眼中,隱約明白了點什么。
沉重壓抑的感受里,他聽見隊長吩咐道:
“你們仔細搜索老尼爾的家,尋找可能存在的線索。”
“好的。”克萊恩剛一開口,就被自己的聲音弄得呆了幾秒,那是如此的沙啞,如此的低沉,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樣。
“好的。”洛耀跟著出聲回答。
她的嗓音狀況和我差不多……兩個鼻孔都被堵塞了一樣……克萊恩望了眼這位從來沒什么表情的女性隊友,仿佛第一次認識她。
他將手杖放入門廳的傘架上,繞過封印物“3—0611”,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入客廳,上到二樓,一間臥室一間臥室地尋找線索。
老尼爾會定時請短期雇工來清理房間,所以這里并沒有大部分單身漢特有的雜亂,一切整齊有序,似乎存在著一位真正的女主人。
半個小時后,克萊恩在老尼爾的臥室書架上找到了一些手稿,上面凌亂記載著某些奇特的、詭異的儀式:
“生命煉成。”
“需要的材料包括:精靈之泉(蘇尼亞島金色泉)的泉水100毫升,星水晶50克,黃金半磅,燃素5克,赤鐵礦30克……以及大量的活人鮮血。”
在活人鮮血的下方,老尼爾注釋了一句:
“可以考慮抽取我自己的,一次一次積攢,用儀式魔法保存。”
可以考慮抽取我自己的……克萊恩閉了下眼睛,手指將草稿捏得皺了起來。
周四上午九點,月亮時,拉斐爾墓園。
克萊恩穿著純黑的正裝和襯衣,拿著鑲銀的手杖,安靜地立在墓園的一角。
他的胸前口袋位置,塞了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手帕,掌中則握著把肅穆清幽的深眠花。
此時,鄧恩、弗萊、倫納德和科恩黎抬著裝有老尼爾“尸體”的黑色棺材一步一步走到了墓碑前方,沉默著將它放入挖好的墓坑里。
看著黃褐色的泥土一鏟一鏟地往下覆蓋,身穿黑色長裙,頭戴白色小花的羅珊小聲抽泣了起來:
“誰能告訴我,這都是真的嗎?”
“為什么要失控,為什么要服用魔藥,為什么要成為超凡者,為什么要有怨魂為什么要有怪物,為什么不能有更加安全的辦法,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克萊恩默然聽著,直到老尼爾的棺材被泥土掩蓋,直到他存在的痕跡都深埋于墓。
“愿女神庇佑你。”他在胸口畫了個緋紅之月,然后上前幾步,彎腰將手中的那束深眠花放到了墓碑前。
“愿女神庇佑你。”鄧恩和弗萊等人同時在胸口順時針點了四下。
克萊恩抬起頭,直起腰,看見了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老尼爾戴著他那頂古典的黑色軟帽,裸露于外的頭發斑駁花白,眼角和嘴邊皺紋深重,暗紅的眼眸略顯渾濁。
他是那樣的平靜,不再有悲傷,不再有痛苦,不再有恐懼。
照片的下方銘刻著一行墓志銘,這來自于老尼爾在最近日記里寫下的內容:
“如果不能拯救她,那就去陪伴她。”
上午的涼風徐徐吹過,拉斐爾墓園的清冷、安靜和默然感染著在場每一個人。
中午時分,克萊恩拿著隊長簽字的單子,走向了武器庫。
他推開半掩的門,看見留著濃密黑須的布萊特坐在桌子后方。
克萊恩明顯怔了一下,接著才將申領單遞過去:
“五十發普通子彈。”
說話的同時,他目光掃過了桌上那個鑲銀錫罐,鼻端仿佛聞到了香濃的手磨咖啡味道,耳畔似乎又聽見了那些隱含笑意的話語:
“可為什么要等到有了額外的錢再去?你可以寫申請給鄧恩,讓他批準費用啊!”
布萊特看了眼克萊恩的表情,嘆息道:
“我能猜到你的感受,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老尼爾就這樣離開了我們,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這可能是隊長營造的一場夢境。”
“這或許就是很多值夜者的宿命。”克萊恩苦笑回道。
經過這件事情,他心底對隱瞞“扮演法”的教會高層多了不少失望與怨恨。
“希望這樣的悲劇越來越少,愿女神庇佑你們。”布萊特在胸口畫了個緋紅之月,拿著申領單,起身走進了后方的武器庫。
砰!砰!砰!
火藥的味道彌漫于周圍,克萊恩發泄般地射擊著面前的靶子,直到黃銅子彈消耗完畢,他才收拾自己,乘坐無軌公共馬車來到格斗老師高文的家中。
他自虐般地進行著一組又一組的練習,直到被高文叫停。
“格斗練習不是用來傷害自己的。”高文用略顯渾濁的暗綠色眼眸盯著克萊恩,沉聲說道。
“抱歉,老師,我今天情緒不太好。”克萊恩吐了口氣,略微解釋了一句。
“出了什么事情?”高文平淡不見波瀾地問道。
克萊恩想了想,簡略回答道:
“我有位朋友突然去世。”
高文沉默了幾秒,抬手摸了下開始斑駁的金色鬢角,語氣飄忽地說道:
“我曾經在五分鐘內失去了325位朋友,其中,至少有10位是可以將后背交給對方的那種。”
克萊恩有所恍然地嘆息道:“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高文瞄了他一眼,忽地自嘲一笑道:
“最殘酷的是,我永遠沒辦法為他們報仇,沒辦法完成他們的心愿,永遠沒有辦法。”
“而你,還有這樣的機會,雖然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還年輕,你還有很多的機會。”
克萊恩默然一陣,忽地吸了口氣,打起精神道:
“謝謝您,老師。”
高文輕輕頷首,不見什么表情地說道:
“休息10分鐘,然后將之前的練習重做十組。”
“……”克萊恩一下竟不知該用什么表情來應對。
周五上午,值夜者娛樂室內。
克萊恩、西迦.特昂和弗萊分別坐在圓桌四周,但并沒有玩牌,一個看報紙翻雜志,一個望著凸肚窗外發呆,一個拿著鋼筆,想要書寫什么,卻遲遲落不到紙上。
房間內是那樣的安靜,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玩笑,氣氛近乎沉凝。
呼……克萊恩吐了口氣,放下報紙,打算將注意力集中到各種資料的閱讀上。
就在這個時候,鄧恩.史密斯敲門進來,環視一圈道:
“克萊恩,你出來一下。”
什么事情?克萊恩隱有些預感地站起身,跟著走出了娛樂室。
鄧恩立到通往地底的階梯口,轉身望了他一眼道:
“圣堂的人來了。”
考查我的人來了?克萊恩的精神一下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