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恩仔細聽完,反問了一句:
“所以,你懷疑那些偵探們見到的澤瑞爾是別人偽裝的?”
伊恩拿著自己棕色的圓頂帽子,早有思考般回答道:
“這是一個可能,但我認為它的難度太高了,高到需要承受極大的風險,聚會是在晚上,燈光確實不算明亮,可參與的人大部分是偵探,有著敏銳觀察力的偵探,僅靠假發、胡須、化妝品等很難瞞過他們的眼睛。”
或許某種非凡能力可以辦到……就像“蠕動的饑餓”所具備的那樣……克萊恩剛才的問題有個小小的陷阱,想從大男孩伊恩回答的內容、臉龐的表情和肢體的語言里判斷他是否接觸過非凡者,是否對神秘領域有一定的了解。
初步的答案是沒有。
伊恩見莫里亞蒂偵探微微點頭,贊同自己的推理,于是繼續說道:
“我相信那些偵探們見到的就是澤瑞爾先生,只不過他并不自由,處于別人的嚴密控制下,無法傳遞出求救的信息,他之所以不回應我的聯絡,就是為了讓我警覺,讓我找人幫忙解救他。”
“合理的解釋。”克萊恩松開交握的手,往后坐了一點,讓自己看起來更放松,更讓人有信心。
伊恩沉默了十幾秒,略顯鄭重地開口道:
“我想委托你調查澤瑞爾先生,確認他目前的狀況,只需要確認。”
考慮到對方是替偵探搜集情報和消息的半專業人士,克萊恩有心結交,笑笑道:
“那你打算支付多少報酬?你應該很清楚,這件事情也許會非常危險。”
伊恩動作隱蔽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老舊大衣的口袋,斟酌著說道:
“有兩種方式,一是我直接給你足夠的報酬,讓你滿意的報酬,之后不管任務是簡單,還是困難,都是這個數目,除非你受了相對嚴重的傷。”
“二是我預先支付5鎊,等你完成委托,再視事情的難度追加費用,但這容易造成糾紛,即使有合同約定。”
克萊恩裝出思考的樣子,過了接近三十秒才低沉說道:
“或許可以這樣?你預先支付5鎊,等任務結束,再幫我做三件事情,放心,不會是有什么難度的事情,都在你的能力范圍內,并且不會讓你感覺太為難,這可以在合同里約定。”
伊恩皺了下眉頭,旋即站了起來,前傾身體,伸出右手道:
“好的!”
克萊恩與他虛握了一下,從茶幾上抽出一份他早就準備好的制式合同,拿起圓腹鋼筆,將剛才談好的細節全部添加入內,并按了確認的指印。
簽署好合同后,他給了大男孩伊恩一疊白紙,看著對方書寫澤瑞爾偵探相關的信息。
過了一陣,他邊翻著這些資料,邊隨口問道:
“如果有緊急情況,或者確認好了澤瑞爾的狀況,我該怎么聯絡你?”
伊恩抿著嘴巴,好半天沒有說話,直到克萊恩抬頭望來,才略顯僵硬地回答道:
“不需要聯絡我,我會在合適的時候出現的。”
他沒再多言,從老舊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疊厚厚的鈔票,它們似乎嚴格按照著面額從大到小的順序層層疊加,非常整齊。
伊恩先從最下面抽出3張1鎊面額的鈔票,接著又數了6張5蘇勒的,最后是10張1蘇勒的紙幣。
看見對方將鈔票擺放得整整齊齊,連幾位國王的肖像都必須人頭朝上,不能有一點差錯,克萊恩忽然有些煩躁。
這是強迫癥晚期啊……他無聲吐了口氣,接過了對方推來的報酬。
根據他的目測,伊恩剩下的現金不會超過3鎊。
估計是把所有積蓄都帶在身上了……如果我剛才要求更多的報酬,他最后會不會逃單?他的長相倒是不像那種人,但人不可貌相啊……克萊恩隨意地折起那些鈔票,塞入了衣兜,沒去管整齊不整齊,于是他成功地看見伊恩的表情略有扭曲。
“我爭取盡快完成調查。”克萊恩邊站起邊伸手,做出送客的姿態。
“感謝你的幫助。”伊恩誠懇地道了聲謝,因為對方給的明顯是“折扣價”。
目送比真實年齡成熟了許多的大男孩離去,克萊恩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無聲自語道:
“這件事情的水很深啊。”
“伊恩從頭到尾就沒提過澤瑞爾偵探最近在調查什么事情,有吩咐他搜集哪方面的情報……”
“算了,收多少的錢,管多少的事,我只需要確認澤瑞爾目前的狀況。”
他轉過身體,走回客廳,隨手從褲兜里掏出了一個面額為1/4便士的銅幣。
銅幣翻滾往上,克萊恩眼眸轉深,默念著這件事情是否存在超凡因素。
然后,他右手攤開,試圖接住下落的銅便士。
當!硬幣從他的指尖劃過,落到了地上,咕溜溜滾出好遠。
這種結果就意味著占卜失敗。
“看來伊恩隱瞞的事情比我想象得多啊……信息缺乏到連模糊的占卜結果都得不到……”克萊恩往內收緊下嘴唇,上前幾步,彎腰拾取起那枚銅幣。
當天晚上,凌晨時分,貝克蘭德橋區域薔薇長街138號。
克萊恩換了一身便宜的淺藍色工人服裝,嘴邊、下巴和臉頰粘滿了黑色的胡須,乍一看去,竟有種粗獷野蠻的味道。
他頭戴一頂深色鴨舌帽,帽沿壓得很低,幾乎快遮住眼睛。
這種帽子原本屬于因蒂斯共和國的獵人,和魯恩王國傳統的獵鹿帽有一定區別,但最近開始流行于貝克蘭德的中低階層。
藏在道旁因蒂斯梧桐樹的陰影里,克萊恩借助造型典雅的煤氣路燈,打量著對面的房屋。
那是澤瑞爾的家。
這位偵探是南威爾郡人,父母、親戚和朋友都在那邊,他只身一人闖蕩貝克蘭德,逐漸有了些名氣。
他還是單身漢,只雇傭了兩名臨時的女仆,就是每隔三天過來清掃一次的那種,不用管食宿。
此時,他租住的那棟聯排房屋沒有絲毫的燈光,一片漆黑。
克萊恩解下左腕袖口內的銀鏈,讓黃水晶吊墜自然垂落。
“里面有危險。”
“里面有危險。”
連續七遍之后,他睜開眼睛,看見靈擺在順時針轉動,但速度很慢,幅度很小。
“有危險,并不大。”克萊恩低語一句,再次確認起身上攜帶的塔羅牌、自制符咒和圣夜粉等物品。
做完這一切,他環顧四周,趁著夜深人靜,敏捷地閃到了對面。
澤瑞爾的家沒有外廊,沒有花園,沒有草坪,直接臨著馬路旁邊的街沿,克萊恩繞到側方,順著自來水管道,輕松爬至二樓晾曬衣物的小陽臺內。
緊跟著,他掏出一張塔羅牌,塞入縫隙,弄開了通往走廊的門。
按照伊恩繪制的房屋布局圖,克萊恩腳步近乎無聲地來到了澤瑞爾的臥室外面。
他輕叩左邊牙齒,開啟靈視,隔著木門,望向了里面。
靈視是可以穿透無靈性的障礙看見氣場顏色的,但這和本身的水準密切相關,克萊恩目前可以隔著木門觀察,卻無法戰勝石墻,并且看到的景象不會太清晰。
他的視線內,門后的臥室里,有三團人形氣場,顏色朦朧,分別處于不同的位置。
始終埋伏著三個人……為了抓到伊恩,或者別的什么人?臥室并不大……克萊恩立在黑暗里,冷靜地思考著觀察到的結果。
這時,他忽地向著陽臺方向退去,腳步依然很輕。
回到陽臺上,克萊恩從衣兜里拿出了一枚銀制的薄片。
這是他下午試做的“沉眠符咒”。
他沒有向黑夜女神祈求,而是以自己,以“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愚者”為對象舉行儀式,然后進入灰霧之上響應。
由于這種方法難以調動灰霧之上那片神秘空間的力量,克萊恩只能以本身的靈性“回應”,最終做出來的符咒比正常的差,但要好于“我以我的名義”方式制作出來的那種,勉強夠用。
再次審視四周,克萊恩掩住嘴巴,低聲念出了一個古赫密斯單詞:
“緋紅。”
感受到符咒一下冰冷后,他快速但無聲地再次移動至澤瑞爾的臥室門口,一邊握住把手,一邊將靈性灌注入了銀制薄片。
吱呀!克萊恩小心翼翼地擰動把手,悄然將房門推開了一道縫隙。
緊接著,他把手中的“沉眠符咒”扔了進去。
略一回收,克萊恩重新將房門合攏,開始默數。
他猛地推開房門,就地一滾。
因為沒有感受到那三個人的動靜,克萊恩站了起來,借著窗外照入的緋紅月光,開始打量房間內的場景。
這是一個布局正常的臥室,有一張床,一排衣柜,一張書桌,一組小沙發,一個衣帽架。
床的另一側倒著個穿黑色外套的男子,他正呼呼大睡,睡得很香。
另外,小沙發的旁邊,衣柜的前方,分別還有一個人,他們都進入了沉眠。
確認過那三人的狀態,克萊恩放輕動作,走至床頭,彎腰找到了幾根黃褐色的短發。
而根據伊恩書寫的內容,澤瑞爾偵探正是位有著黃褐色短發的男子。
應該沒錯了……克萊恩低語一句,握著那幾根掉落的發絲,來到小沙發位置,緩慢地坐了下去,坐于染著些許緋紅的昏暗里,打算用夢境占卜的辦法尋找澤瑞爾。
后靠住沙發背,他嘴角上翹,無聲自嘲了一句:
“這就是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