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位兩鬢斑白的中老年男子喝了口茶水,笑著嘆息道:
“其實,這已經比我之前好很多了,比這里很多人好,比如……”
他指了指窗外縮在角落里的流浪漢們。
克萊恩和邁克跟隨望去,看見一個可以避風的骯臟地方躺了一地的蜷縮著的流浪漢,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小。
在這寒冷的深秋里,他們未必還能再次醒來。
這時,克萊恩注意到街邊站了位六十來歲的老太太,她衣裙陳舊破爛,但卻相對整潔,頭發也理得一絲不茍。
這位花白頭發的老太太臉上有著流浪漢常見的困頓,可依然堅持著沒去和那堆人擠在一起,而是慢步于路邊,時不時麻木地深深地看向咖啡館內。
“這也是個可憐人。”吃下剩余黑面包的前流浪漢也發現了那位老太太,出聲感嘆了幾句,“她以前據說過得還不錯,丈夫是個糧食商人,有個很精神的孩子,可惜,后來破產了,丈夫和孩子沒過多久也死了,她和我們不一樣,真的,一眼就能看出來……哎,她應該支撐不了多久了,除非每次都能進濟貧院。”
聽著聽著,邁克的表情從沉靜變為了沉郁,他緩緩吐了口氣道:
“我想找她做個采訪,你可以替我邀請她嗎?她可以在這里隨意吃點什么,喝點什么。”
對于這個要求,那位中老年男子并不覺得奇怪,只是分別看了克萊恩和邁克一眼,仿佛在說,你們果然是同事。
“好的,我想她肯定很樂意。”他喝了口茶水,起身走出了油膩膩的咖啡館。
沒過多久,那位衣裙陳舊但整齊的老太太跟隨他走了進來,青白的臉色在咖啡館的溫暖融化下稍微淡化了一些。
她不斷顫抖著,似乎要將體內的寒意一點點散發出去,并汲取咖啡館內相對較高的溫度,就算坐到了椅子上,她也額外用了足足一分多鐘,才真正緩和。
“你隨意點些什么,這是采訪的報酬。”克萊恩替邁克說了一句。
在邁克點頭后,老太太矜持地點了吐司、劣質奶油和咖啡,然后笑了笑道:
“我聽說太久沒得到食物的時候,不能吃油膩的東西。”
很客氣,很自制啊,一點也不像流浪者……克萊恩無聲感嘆了一句。
在食物送過來前,邁克隨意問道:
“你能聊聊你是怎么成為流浪者的嗎?”
老太太露出回憶的神情,苦澀笑道:
“我的丈夫是位糧食商人,主要是從國內農夫那里收購各種糧食,自從《谷物法案》被廢除,我們就迅速破產了。”
“他本身年紀已經不小,被這件事情擊倒,身體迅速垮掉,沒多久就死了。”
“我的孩子,他是個出色的年輕人,一直跟著他的父親做生意,他接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于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跳進了塔索克河。”
“他第一次自殺沒有成功,被送上了治安法庭,警察和法官們都很不耐煩,覺得他耽誤了他們的時間。”
“你要自殺,就請安靜地成功地自殺,不要麻煩到我們……嗯,他們大概想這么說,但又覺得太直接。”
“我的孩子,被關進了監獄,沒多久,他第二次自殺,成功了。”
老太太說得很平靜,就像那不是自己遭遇過的事情。
可不知為什么,克萊恩卻感受到了強烈的悲哀。
哀莫大于心死……他忽然想起了上輩子聽說過的這句話。
在這個世界,自殺不僅是各大教會禁止的行為,而且還屬于法律懲處的對象。
至于原因,克萊恩很清楚是什么,首先,自殺者很多選擇投河,在沒被人及時發現的情況下,有一定概率變成水鬼,其次,自殺者的情緒往往很不對,這種狀態下,終結自己的生命形同“獻祭”,有可能會與某些詭異的可怕的存在產生共鳴。
于是,他們死后的身體或者周圍的某些物品會帶上奇特的詛咒,危害到他人。
廷根市查尼斯門后的“厄運布偶”很可能就是這么來的。
所以,七大正神教會都從自身教義出發,禁止信徒自殺,王室也推動了相應的立法。
當然,這在克萊恩看來有些可笑,一個想自殺的人還會怕法律怕懲處?
邁克刷刷記錄著,正待說些什么,咖啡館的老板卻已經將食物端了過來。
“你先填飽肚子,我們等下再聊。”邁克指了指吐司。
“好的。”老太太小口小口地吃著食物,顯得很有教養。
她點得并不多,很快就吃完了。
戀戀不舍地喝下最后一口咖啡后,她揉了揉額角,懇求道:
“能讓我先睡一會兒再聊嗎?外面太冷了。”
“沒有問題。”邁克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老太太感激地說了好幾聲謝謝,坐在椅子上,就那樣蜷縮著睡了過去。
邁克望向旁邊那位中老年男子道:
“你對這里好像很熟悉?我想請你做我們的向導,一天3蘇勒怎么樣?不好意思,忘記問你的姓名了。”
那位中老年男子連忙搖頭道:
“不不不,這太多了,我在碼頭,很多時候,一天只有1蘇勒的收入。”
“你們叫我老科勒就行了。”
“那,一天兩蘇勒,這是你應得的。”邁克一錘定音。
克萊恩見識完這場奇怪的討價還價,用紙張哼了些鼻涕,打算續杯咖啡,可突然卻察覺到不對,扭頭望向了蜷縮在椅子上睡覺的老太太。
她因喝了咖啡紅潤了不少的臉龐又一次變得青白,氣場顏色和情緒顏色已然消失。
“……”克萊恩站了起來,下意識伸手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
在邁克和科勒詫異的眼神里,他沉重說道:
“她死了。”
邁克張了張嘴巴,什么也沒能說出來,科勒則在胸口點了三下,苦澀笑道:
“我就知道她撐不了多久……”
“在東區,每天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至少她填飽了肚子,在溫暖的地方死去,希望,呵呵,希望我將來也能這樣。”
克萊恩沉默了片刻道:
“科勒,你去找警察過來。”
“好的。”科勒再次于胸口點了三下,跑出了咖啡館。
老板望了這邊一眼,并未過來,似乎這不是什么太需要在意的事情。
過了一陣,一個穿著黑白格制服,提著短棍,別著手槍的警察進入了咖啡館。
他看了看死去的老太太,稍微問了邁克和克萊恩兩句,就擺了擺手道:
“沒事了,你們等我找人來把尸體收走就可以離開了。”
“就這樣?”邁克愕然出聲。
他對東區明顯不太熟悉。
那名警察呵了一聲:
“這種事情,東區每天都有好多起!”
他眼珠一轉,望向克萊恩和邁克:
“你們不像是這里的人啊,叫什么?什么身份?”
邁克拿出了記者證,克萊恩則說自己是保護他的私家偵探。
那警察頓時板起了臉孔,看著克萊恩道:
“我懷疑你非法持槍!”
“我要搜查你的隨身物品,請你配合,否則將視為拒捕!”
邁克一下變得憂慮,因為他知道私家偵探普遍非法持槍。
克萊恩面無表情地攤了下手道:
“好的。”
他任由著那位警察搜身,但對方什么都沒有發現。
等到老太太的尸體被送走,失望的警察隨之離開,邁克握起拳頭,捶了下桌子:
“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了這里,他卻只想著查非法持槍!”
說到這里,邁克側頭望向克萊恩,疑惑道:
“你沒帶槍?”
克萊恩搖了搖頭,從桌子底下抽出了槍袋和左輪,平靜說道:
“作為一名偵探,我在這方面有豐富的經驗。”
作為一名“魔術師”,他能把手槍擺到對方眼前,卻讓對方發現不了。
而且,由于沒去買普通子彈,非凡子彈又暫時被丟到了灰霧之上,他的左輪目前是空的,不過這不妨礙他用手槍射擊,只需要在扣動扳機的時候,用嘴巴模擬一聲“砰”就行了。
見狀,旁邊的老科勒低語了一句:
“原來你是偵探。”
克萊恩指了指邁克,隨口解釋道:
“我上次也是受這位先生的委托。”
邁克坐在那里,沒有反駁,沉默片刻后道:
“我雖然也調查過黑幫,見識過一些妓女的悲慘生活,但對東區的情況并不了解,你們幫我看一看,這份調查采訪計劃有沒有問題。”
他邊說邊從衣服內側口袋里拿出了幾張紙,展開在咖啡館的桌子上。
克萊恩瞄了一眼道:
“對不同年齡層次的東區居民的采訪?”
“這太麻煩了,我覺得可以按照地點來劃分,較好的公寓,五六個人擠一個房間的公寓,街道避風的角落,公園的長條凳,以及酒吧,濟貧院。”
“另外,可以分上班時間和休息時間。”
邁克認真聽完,點了點頭:
“不錯的思路,科勒你的看法呢?”
老科勒捏了捏鼻子道:
“我不認識單詞……不過我覺得偵探先生說的沒問題。”
邁克想了想,修改起了計劃,然后說道:
“那我們先去附近的公寓,隨意挑一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