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科勒似乎有點害怕對方的彪悍,不自覺退后了一步:
“麗芙,這是位偵探先生,他想,他想幫助你們尋找黛西。”
麗芙多有皺紋和脫皮痕跡的臉龐轉向克萊恩,冷漠地說道:
“我們已經報警了。”
她也許只有三十多歲,但外表看起來卻已接近五十。
克萊恩環顧懸掛著許多濕漉漉衣物的房間一圈,依稀記得上次來的時候,這里還有位十三四歲的女孩,她小心翼翼地拿著簡陋粗糙的自制熨斗,處理著晾干后發皺的衣物,她的手上多有被燙傷的痕跡。
她就是“走失”的黛西……克萊恩回望漿洗女工麗芙,用不含感情的口吻說道:
“你相信東區的警察會真正用心地尋找黛西嗎?
“你肯定造成黛西‘走失’事件的那些人,不會順勢把目光投向你家嗎?
“你想在失去一個女兒后,再失去另外一個?”
殘忍卻鉆心的話語傳入了漿洗女工麗芙的耳朵,她臉上冷漠的表情一點點瓦解,嘴巴張了張,卻什么都沒能說出,眼角逐漸變紅。
她猛地埋下腦袋,痛苦又絕望地自語道:
“我沒錢……”
房間內霍然安靜了一下,就連啜泣的少女都沒再出聲。
克萊恩抿了下嘴巴,無聲吐了口氣道:
“我偶爾會去做義工,純粹地幫助別人,呵呵,好久沒做了,請你們給我一個機會。”
“義工?”麗芙抬起腦袋,咀嚼著這個單詞。
克萊恩微微點頭道:
“這次的委托免費,不,也不是完全的免費,善良行為會給我帶來極大的滿足感。
“反正你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為什么不試一試呢?”
麗芙沉默片刻,抬起因長期泡水而發皺發脹的手掌,擦拭了一下眼眶,低沉說道:
“偵探先生,您,您真是一位善良的好心的紳士……”
她的嗓音忽然哽咽:
“……事情是這樣的,前天中午,弗萊婭領著黛西,將一批洗好的衣物送回去,就在東區外面一點,她們要去好幾條街道。
“為了趕回來吃午餐,弗萊婭選擇了僻靜的巷子,可她只是一個沒留神,就發現跟在后面的黛西不見了。
“她原路返回尋找,始終沒有找到,而黛西也一直沒有回來。
“弗萊婭,當時是在哪里?”
叫做弗萊婭的少女已站了起來,兩眼又紅又腫。
她低泣著說道:
“就在,就在破斧巷,偵探先生,黛西會沒事吧?”
“應該。”克萊恩沒什么表情地回答道。
他四下張望了幾眼,轉而問道:
“有黛西經常攜帶的物品嗎?我能借來一條警犬,它擁有出色的嗅覺,能根據目標遺留的味道一路找到對方。”
“……沒有。”漿洗女工麗芙想了想,表情悲傷地說道。
少女弗萊婭再次流下眼淚,覺得事情似乎又走入了絕境。
突然,她眨了眨眼睛道:
“有,有一件。
“黛西的單詞冊!”
“單詞冊?”老科勒在旁邊反問了一句。
麗芙吸了吸鼻子道:
“我有讓弗萊婭和黛西去晚上的免費學校,我能一直漿洗衣物,她們,她們不能始終這樣。”
這位太太真是個好母親啊……克萊恩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免費學校是由三大教會或者某些慈善組織建立的夜間學校,晚上八點到十點上課,完全不收取任何費用,甚至會免費提供書寫工具和一定的紙張,它屬于脫盲性質的教育,頂多再涉及一些宗教方面的知識,老尼爾曾經就在黑夜女神的免費學校當了幾年老師,克萊恩聽他提過一些情況。
——因為志愿做免費學校老師的人很少,所以,那里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教學模式,那就是老師提前到,先召集學習進度最好的幾名學生,將今天要講的內容灌輸給他們,然后再由他們負責不同班級的教學,老師則來回巡視,糾偏糾錯,這被稱為“導生制”。
與免費學校對應的,還有技術工人講習所等免費組織,它們是真正貧民能夠接觸到的,可以擺脫自身階層的少數渠道。
可惜的是,類似的組織太少,杯水車薪,很難發揮實質性的作用。
這時,弗萊婭抽泣著補充道:
“黛西很喜歡學習,已經被老師確定為她那個班級的導生,她會把抄寫過單詞的紙張放在一起,每天枕著它們抱著它們睡覺,然后早早地起來,到外面的街上,就著清晨的光芒背誦,她一直很遺憾,遺憾附近沒有路燈……”
說話間,弗萊婭沖回了高低床邊,從破爛的枕頭下拿出了一疊皺巴巴的紙張。
因為長期處于潮濕的環境,那上面抄寫的單詞已經有些暈開。
紙張的邊緣更是出現了磨損,似乎長期地被人翻來翻去。
“偵探先生,它,它可以嗎?”弗萊婭將根本沒有裝訂的所謂單詞冊,用雙手遞給了克萊恩,然后眼巴巴地問道。
“可以。”克萊恩非常簡潔地回答道。
他并不是安慰弗萊婭,類似的物品雖然不是隨身攜帶的那種,但長期與目標相伴,且投射了對方強烈的信念,是用卜杖法尋人的極好材料。
他隨手翻了下單詞冊道:
“那我就開始行動了,越早找到黛西越好。”
麗芙和弗萊婭找不到多余的詞匯描述自己的感受,只能邊目送克萊恩和老科勒離去,邊不斷地反復地說著“謝謝”,“謝謝您,偵探先生”,“謝謝您,好心的紳士”。
出了公寓,克萊恩側頭對老科勒道:
“你最近留意下那些失業的紡織女工,尤其是既沒有找到新工作,又未成為站街女郎的那些,其中重點注意不知道去了哪里的……
“你自己注意安全,少問多聽,這件事情如果做得好,會有獎金。”
“好!”老科勒重重點頭道。
他沒有立刻告辭,猶豫了下,用飽含期待的語氣問道:
“偵探先生,你肯定能找到黛西,對吧?”
“我只能說盡力。”克萊恩沒做保證。
老科勒嘆了口氣,苦澀笑了笑:
“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最不愿意看見這種事情……”
他揮了揮手,向著另一條街道行去。
克萊恩則不快不慢地離開這里,于途中,用黛西的“單詞冊”包裹住手杖的杖頭,在不引人矚目的情況下,完成了一次“卜杖尋人”。
有結果,偏西北方向……暫時無法確認是否受到干擾或誤導……他低頭看著手杖將要倒去的方向,伸掌扶住了它。
按照啟示,克萊恩一路出了東區,雇傭了一輛出租馬車。
大半個小時之后,時而調整方向的馬車停在了喬伍德區靠近西區的艾瑞斯街,停在了一棟有廣袤草坪,寬闊花園,小型噴泉廣場和大理石雕像的房屋前。
此時,車廂內,克萊恩的手杖已倒了下去,筆直地對準著那里!
透過窗戶,克萊恩看見鐵柵欄大門內有來回巡視的守衛和一條條吐著舌頭的惡犬。
那里的戒備相當森嚴。
更為重要的是,哪怕未用占卜,他全憑靈性直覺,也能發現里面蘊藏著不小的危險!
這是什么地方?黛西的失蹤怎么會牽扯到這種危險地方?克萊恩沉思幾秒,吩咐車夫繼續前行。
馬車夫略感詫異地回應道:
“先生,您不是來拜訪卡平先生的?”
卡平?克萊恩覺得這個名字非常耳熟。
他笑著反問道:
“你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經常會有人從東區出來,乘坐我的馬車到這里,呵呵,這是大富豪卡平先生的家。”車夫隨意回答道。
東區……卡平……富豪……克萊恩忽然想起了那個卡平是誰:
在許多謠言里,他是滿手血腥的犯罪集團頭目,與許多起天真少女的失蹤案有關!
而現實中,他是認識不少大人物的富豪。
克萊恩未再多說,向后靠住廂壁,半閉上了眼睛。
馬車緩緩前行,那棟豪華別墅向后掠去,消失在了玻璃車窗上。
一個咖啡館的小隔間內。
佛爾思已經知道對面的老者叫做勞倫斯.諾德,來自間海郡康斯頓城,是一位公學教師。
他不知道安麗薩太太的丈夫死了,也就不知道安麗薩太太繼承遺產,成為了非凡者,更加想不到安麗薩太太會把遺物留給我……他會不會也是非凡者?他擁有占卜的能力嗎?佛爾思喝了口費爾默咖啡,組織著語言道:
“我曾經是附近尤瑟夫診所的醫生,而安麗薩太太經常來看病,那時候,她的丈夫勞博羅先生已經過世……
“……我偶爾會陪她說話,幫她做一些事情,比如……
“所以,她最后立下遺囑,將存款和現金給我,將珠寶首飾、書籍家具等事物捐贈給慈善組織,這由她指定的律師事務所監督執行。”
佛爾思說的都是真話,但非全部的真話。
勞倫斯捏了捏額頭道:
“真是遺憾啊,我無法理解安麗薩為什么在那幾年內不聯系我。”
“她沒有提到過你的名字,隱約對勞博羅先生的親屬有些不滿。”佛爾思坦然回答。
勞倫斯沉默片刻道:
“感謝你的講述,這讓我明白了一些事情。
“對了,勞博羅和安麗薩安葬在哪里?”
“格林墓園。”佛爾思從包里拿出懷表看了一眼道,“勞倫斯先生,我還有事情,我該離開了。”
勞倫斯沒有阻止,起身送走了對方。
重新坐下后,他苦惱地揉起太陽穴,無聲自語道:
“勞博羅過世了,而且沒有留下孩子,也不知道他的非凡特性被安麗薩弄去了哪里……理查德死在了極光會的手上……薩姆根本就不想聯系我們,不想承擔姓氏的責任……
“亞伯拉罕家族真要這樣慢慢消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