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監位在中樞,職分沖要,掌管天下圖文典籍、詔命公文、往來書表;還兼著內廷外廷的諸多事務,庶政繁鉅,猶在六部之上,僅次于尚書、門下、中書三省,秘書監這個位置,要做好是萬難的,要挑錯處卻是極容易的。
李淵雖是天子,卻不能無罪殺人。就像當初,李淵發現陳應在靈州崛起,有了威脅李唐根基的實力,李淵就想殺掉陳應,不過他沒有無罪而誅,而是讓人彈劾陳應,捏造罪名,到時李淵假裝糊涂,殺掉殺掉了,可是這人頭掉了,不像韭菜,根本長不回來,李淵最多罷免瀆職的官員,掉幾滴鱷魚淚而已。
好在,李建成是一個厚道的人,他在這件事情上,第一次與李淵決裂,利用自己的實力,將李淵的密旨,給懟了回去。引得李淵非常不滿。
原本,李建成打算給陳應秘書監的位置,當然,李建成這是器重他的才干,讓陳應可以在僅次三省的位置上,培養羽翼,積攢人脈,為將來拜相做準備。
可是,竇建德卻不一樣。他是孤家寡人,真正的一個人去秘書監,他又沒有三頭六臂,在秘書監,根本拿不到實權,只能當成一個最佳背鍋俠,出了差錯,都有他承擔。在那個時候,李建成就知道,李淵其實不放心竇建德,而是想殺掉他。
“會有什么麻煩?”李建成雖然知道竇建德能打仗,能撫民,也算是一個人才。可是,人才不人才,對于一個政治家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有沒有才,而是能不能為已所用。
什么是人才?甘于為我所用,又能夠為我所用的,才是人才;那些不能為我所用的,甚至是效命于敵人的,這樣的人才,非殺不可。
竇建德已經稱孤道寡了,這樣的人,是屬于不會屈于人下,就像李密一樣,他既是曾有人主,豈會甘為人后?事實上,正是如此,李密在窮困潦倒的時候,不得已,這才投降李淵,可是,看到大唐有些危機,他就想著東山再起。
當然,李淵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李密倒是想著東山再起,可是李淵根本就沒有給他機會。
陳應解釋道:“太子殿下,竇建德在河北挖了一個大坑,如今大唐涉坑未深,危機尚未爆發出來,一旦爆發出來,不僅僅是河北,很有可能,河東晉南三鎮也會隨即動蕩不安。”
李建成的神色凝重起來:“不會如此嚴重吧?”
“有過而不及!”陳應苦笑道:“太子殿下,您常處理庶務,自當清楚,這天下的百姓要想什么?”
“百姓想要什?”李建成不假思索的道:“百姓自然想要安居樂業,繁復子嗣。”
“不錯,可是土地卻是百姓的命根子。可是竇建德在河北,將土地全部分發給了百姓,你說,大唐可以推翻竇建德的政策嗎?正所謂有淺入奢易,有奢入淺難,這些河北百姓受益竇建德,思其恩惠,若是大唐奪他們的田地,再行分配,那么,必然逼反河北百姓,河北道三十九州,加上河東道相、澮、澤、懷、晉、潞、莆七州,共計四十五州之地,數百萬百姓,一旦造反,勢必星火燎原。”
中國的老百姓是最樸實的,他們都有一點生存空間,能活下去就不會造反。可是當他們活不下去的時候,一旦出現有人煽風點火,他們就會群而反之,一旦形成這個局面,那么他們就會前赴后繼,死而后已。
聽到這里,李建成再也把穩定不住了,他起身朝著陳應和李秀寧拱拱手,趕緊離去。剛剛出門尉遲恭就迎了上來,問道:“太子殿下,回東宮嗎?”
“不,移駕太極宮!”
李建成連口水都沒有喝,調頭就走。卻讓李秀寧有些不快,她望著陳應:“陳郎,你為何要危言聳聽,我阿爹,又不是沒有雅量的人!”
聽到這話,陳應并沒有反駁。
兩世為人的陳應知道,無論什么時候,不要跟老婆吵架,吵贏了,卻會輸了感情。最好的結果就是聽之任之,難得糊涂。
在李秀寧眼中,李淵是一個好父親。
可是,李秀寧已經忘了。李淵為了利益,將她許配給柴紹,可是柴紹足足大了李秀寧十二歲。為了利益,李淵堅決不許李秀寧與柴紹合離,直到柴紹死后,陳應成了大唐國之棟梁,陳應的作用,超過了柴氏,這個時候,李淵才同意李秀寧嫁給陳應。
要說李淵的寬厚,陳應還真談不上。
李淵可是身兼厚黑兩面,隋唐那些諸侯,如杜伏威、李密、王薄、孟海公,羅藝,竇建德,王世充等等,這些人先后都投降了李淵,卻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全部降而復叛,被李淵殺掉了。
在后世,李世民的粉絲們都說,天河汗沒有大殺功臣,唯一一個侯君集是自己作死。事實上呢,哪怕大明老朱同志,也沒有因為功高蓋主而大殺功臣。雖然老朱同志的評價不高,不過這是被黑化的歷史,不是真實。真正深入了解一下明史,定會發現,藍玉也好,胡惟庸也罷,他們其實都有自己找死的理由。
老朱同志是歷史上最純粹的帝王,最偉大的帝王,沒有之一。難得可貴的是,他身為布衣天子,坐在了御座之上,口含天憲,撫御萬方,他依然還是那個當年騎在牛背上的朱重八,那個放牛娃。
自古以來,都是士大夫與天子共天下,非百姓與天子共天下,這是歷朝歷代的潛規則,可是直到死,老朱同志都沒有背叛自己的階級,他的戰友不明白,他的老兄弟不明白,他的子孫,也有的不明白,可是在老朱同志看來,有的人是真不明白,有的人卻是假裝不明白,于是,他毫不猶豫的與他們決裂,他寧可背叛自己的戰友,也不愿意背叛自己的階級。
與八百年后的朱重八相比,李淵恰恰相反,他也沒有背叛自己的階級。李淵縱然惱怒世族門閥,給他扯皮添亂,可是他依舊姑息縱容,但是對于寒門和庶族,李淵也是毫不猶豫的決裂,殺得人頭滾滾。
于是,寒門出身的杜伏威不該死,可是他還是死了。竇建德不該死,他同樣也死了。像關原隴貴族,山東貴族那些墻頭草,他們人品哪怕再不堪,他們卻依然活著。
在陳應看來,李唐的根本就是門閥。他們是真正與士大夫共天下。
陳應微微笑道:“反正光祿寺有我沒我都是一個樣,不如咱們籌辦大唐博仁醫院吧!”
李秀寧不解的道:“醫院?為什么要建醫院啊!”
“命是什么?”陳應道:“人道是生命是螻蟻,人命如草芥,可是在我眼中,人命是無價的,三娘你可能有所不知,人從一個嬰兒呱呱落地,到長大成人,是多么的辛苦,一般而言,哪怕在皇家,嬰兒的夭折率都在一成半至三成之間,而民間,這個機率更大!”
李秀寧自然知道,她的叔伯兄姐妹就有好幾個夭折的。
事實上,在陳應看來,生命就是錢。
一個人在絕望的時候,哪怕你拿走他所有的財富,只要給他活下去的希望,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眼中,生命的價值是要遠高于財富。
所以開設一家綜合性的醫院,是非常賺錢的行業。
陳應自然知道,在后世一個普通的發熱感冒,去大醫院花了兩三千正常,可是去小診所,十幾二十塊解決也正常。為什么會有如此大的差距和懸殊?關鍵就在于,人的財富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所追求的東西也不同。
雖然在這個時代,貧民百姓更多。可是架不住世族門閥有錢啊,在陳應開設四輪馬車的時候,就發現世族門閥的錢,太好賺了,一輪四輪馬車,哪怕用上上好的木料,造價也不過幾百貫而已。可是卻會賣到上萬貫。
然而,四輪馬車依舊有人買。當陳應以為長安勛貴全部買完以后,這個四輪馬車的生意就會遭遇淡季,不過長安的勛貴買了,其他地方的勛貴也紛紛花錢買車,在他們看來,陳應發明的這個“公車”公爵之車,簡直就是為他們為些勛貴量身打造的,在這樣的車里,可以休息,可以煮茶,可以下棋娛樂,也可以看書寫字,甚至還可以享受路途上的烹飪,可以在車里沐浴,也可以在車里享受足療、正是因為有如此強大的功能,所以這種奢華的車,才會成為勛貴們趨之若鶩的追求。
太極宮甘露殿內,李淵默不作聲的處置奏折,李建成在一旁協助,李建成幾次張口欲言,臨了卻沒有說出一個字。
李淵看到這一幕,嘆了口氣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李建成鄭重的點點頭道:“是。”
李淵一笑指了指錦墩道:“想說就說,我們父子之間,用不著躲躲閃閃吞吞吐吐……鬧得太生份了。”
李建成遲疑著:“阿爹……要殺竇建德?”
李淵眉毛一動:“說說看,理由是什么?”
李建成將陳應的那一番說辭,向李淵道來。
李淵放下了手中的筆,嘴角帶著笑意,轉過臉看李建成。
良久,看著李淵沒有反應,李建成最終還是放棄了,改口道:是兒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建成的話還沒有說完,李淵道:“不錯,朕正是要殺他。”
李建成辯解道:“阿爹,竇建德所部已然內附,假以時日,未必不能為朝廷所用,之前的小小冒犯,父皇如天之量,當可包容得……”
李淵啞然失笑:“你以為朕真的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