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冬天日短,火紅的太陽接近地平線,天邊燃起一大片似火的紅霞,宛如萬面紅旗招展。
,中常侍陳齊可沒有心情欣賞夕陽晚照的美景,相反此時他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眼看著時間越來越晚。
可是李淵卻沒有絲毫想要離開的意思,前廳里李淵與李建成、裴寂、陳應四個興高彩烈的打著麻將。
和聰明人打麻將真的很沒有意思,因為牌面過了五六圈,他們很容易就推算出你聽哪幾張牌,要什么牌,不要什么牌,明明打了一張聽牌,他們寧愿打破胡,也不讓你有聽牌或有機會碰牌。
或許出千的宦官有意放水,陳應總體上不輸不贏,裴小贏一些,而李建成卻大輸特輸。
到了晚飯時間,李淵玩興不減,就連晚飯也是在前廳隨便吃點。
要是論吃方面,陳應認了第二,天下間絕對沒有人敢認第一。雖然陳應沒有辣椒等佐料,食材也不齊全,不過這都是瑕不掩瑜。
陳應讓后廚給李淵、李建成和裴寂做了幾道粵菜什么梅菜扣肉、蒜蓉粉絲大蝦、清蒸桂魚、芹菜百合腰果、糯米雞、水晶蝦餃。這些菜式在后世可以能爛大街了,然而在這個時代,卻是獨一份。
李淵雖然貴為皇帝,李建成雖然貴為太子,裴寂雖然是大唐第一相,然而這些菜式他們別說吃,連見都沒有見過。
看著李淵毫無形象的如同秋風掃落葉,吃得直大飽嗝還大呼過癮,陳應還真擔心李淵會撐出一個好歹來,好在李淵的注意力仍舊放在麻將上,剛剛吃完飯,就迫不及待的坐在麻將桌前道:“大郎、裴三、五郎,趕緊過來!”
陳齊看著李淵毫無回長安城的意思,急得快哭了:“陛下,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宮了!”
李淵聽著這話,眼睛一瞪,不悅道:“再玩兩把!”
陳應只好舍命陪君子。
就在陳應與李淵在清林里打著麻將的時候,長安城的政事堂已經雞飛狗跳,亂成一團。原因不是別的,而是太史令傅奕的一封奏折。
在唐朝的時候,太史令可已經不是只管錄史的職業史官了,而是掌觀察天文,稽定歷數,凡日月星辰之變,風云氣色之異,率其官屬占候之。
李淵在不在長安城,但凡奏折,先經政事堂,才能到底李淵的手中。裴寂隨李淵到了清林里,執守的相國不是別人上儀同、中書侍郎宇文士及以及中書侍中、禮部尚書陳叔達。
宇文士及打開這份奏折,只見傅奕在上面寫道:“太白形于日側,見于東分,主太子當有天下……”
宇文士及看了一眼,嚇得臉色大變。
他作為經歷隋唐兩代的元老之一,自然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東宮太子當有天下這本身沒有什么問題,關鍵是李淵現在還沒有死呢,太子主天下,置李淵與何地?
如果這樣一句話發生在后世,估計也就是一個笑話。誰也不會當真,關鍵是這是唐初,天機玄之又玄,深之又深,偏偏無論王公貴族,還是黎民百姓,他們都深信不疑。
長安要變天了!
宇文士及的冷汗刷刷直流。
陳叔達向來喜歡宇文化及的沉穩,陡然看到他如此失態,還非常驚訝,可是他剛剛看了一眼,馬上膛目結舌的道:“快……拿著奏折進宮!”
宇文化及帶著哭腔道:“陳相國,陛下如今不在宮中,而是在清林里陳家堡!”
陳叔達急道:“來人,備車,馬上出城,去陳家堡!”
中書省上下屬官手忙腳亂,陳叔達與宇文化及急忙向清林里行去!
朝廷里本來就沒有秘密,各大世族門閥其實都有眼線,在極短的時間內,傅奕的這份奏疏,馬上傳遍長安。
長平郡公府府邸,侯莫陳虔會西窗推開,看著檐頭上的夕陽,給青黑色的屋面覆上一層金色的光澤。
侍從過來稟告道:“阿郎,七郎來了!”
侯莫陳虔會昨天與七郎侯莫陳旭有過短暫的單獨說話機會,秦王府正在密謀,不過,侯莫陳旭不屬于核心骨干成員,對于此事只知皮毛,不了解具體的計劃,但是,侯莫陳虔會人老成精,他從東宮夜宴,李世民中毒險死還生這件事上,很容易看出了李世民寡恩冷漠。
一個對自己都可以毫不顧忌的人,你就甭想他會對其他人有多少重恩情了。
就在侯莫陳旭還沒有到來的時候,虞慶拿著一封短信走到侯莫陳虔會身前輕輕道:“阿郎,剛剛宮中傳來消息……”
侯莫陳虔會看了一眼,長長嘆了口氣道:“風雨欲來……”
就在這時,侯莫陳旭披著披風到來。
正所謂,要想俏,一身孝。侯莫陳旭一襲月下白衫,身披白色的披風,顯得風度翩翩,氣質不凡。
侯莫陳虔會沖侯莫陳旭招招手道:“七郎,你來得正好,先看看這個!”
侯莫陳旭僅僅看了一眼,臉色陡然巨變,失聲道:“怪不得兩個時辰前太史令傅奕去了秦王府!”
侯莫陳虔會淡淡的問道:“你沒看錯?”
“絕對沒有看錯!”侯莫陳旭信誓旦旦的道:“雖然他身穿便服,頭戴斗笠,但是他與秦王臨別時所說的話,聲音絕對錯不了!”
侯莫陳虔會苦笑道:“怪不得,如此也解釋得清了!你與秦王府的糾葛太深,還能不能摘出來!”
侯莫陳旭一屁股重重坐在胡床上,嘆了口氣道:“除非我死,否則很難退出來,秦王讓我武裝我麾下的八百余名僚人狼兵!”
侯莫陳虔會嘆了口氣道:“看來,他們舉事在既!”
侯莫陳旭一臉凝重的道:“大哥,給你添麻煩了!”
“能添什么麻煩?”侯莫陳虔會笑著問道:“自家人之間說什么麻煩不麻煩的話。我們侯莫陳氏一直在雞蛋上跳舞,稍不注意就會身死族滅。這件事,你必須抽身出來!”
侯莫陳旭不甘心的問道:“秦王沒有機會嗎?”
侯莫陳虔會點點頭道:“原本是有的,現在一點也沒有了,他們這一次絕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清林里,前廳中常侍陳齊看著李淵連續食言,說打兩把,連續足足打了二十幾圈,依舊沒有起身的意思。他悄悄向負責碼牌的小宦官使一個眼色。
兩名小宦官表示同意。
從這一刻起,李淵的牌依舊好,但是卻不能贏,每每都是功虧一簣,這讓李淵氣憤不已。
此時,陳應卻越來越膽戰心驚,因為他不敢亮牌,他起了四暗刻,天胡。
他當然知道一旦放牌,李淵會勃然大怒。
他只好一張一張向外出。
正所謂一山還比一山高。
后來摸到的牌居然又變成了十三幺。
就在這時,陳叔達與宇文化及聯袂而來,還帶著傅奕的奏折,李淵僅僅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朝眾人怒吼道:“朕還活著!朕還沒死!”
李淵奮力將奏章摔在地上,臉色鐵青地站起身,離開了坐位,他快步繞過麻將桌,盛怒之下,將桌案,晚間照明的豎盞碰了一下,他隨手抽出佩劍,揮劍將豎盞劈為兩截。
裴寂看了一眼奏折臉色大變,李建成看了一眼,面如土色,慌忙跪倒叩頭,連呼:“陛下,兒臣不敢!”
李淵暴跳如雷,竭斯底里的吼道:“朕的這些兒子們啊,當真個個都是英雄好漢,都巴不得朕早點死了。自古無情最是帝王家,村言俚語,平日朕不信的,不想竟然……說得竟一般不差!朕真是寒心了,什么‘太白形于日側,見于東分,主東宮當有天下’,嘿,直接說朕該讓位了不好么?看來大郎是真的得人心啊,連老天爺都幫著他來催朕。”
李建成臉上的汗流得更多了,他以膝蓋代步,挪步到李淵面前。
李淵咬牙切齒,喘著粗氣,手中的寶劍,斜斜指著李建成,手在微微顫抖,額頭上,青筋暴現。
李建成此時反而慢慢平靜了下來:“陛下……阿爹,兒臣冤枉,兒臣自來清林里,一直陪著阿爹打麻將……”
李淵這才恍然大悟,站在李淵這個高度,所謂的天機,在他眼中那絕對就是一個屁。他不相信命運,更不相信所謂的天機,這只不過是他用來堵悠悠之口的托詞。
李淵也緩緩冷靜了下來,目光閃爍著。
陳應一看李淵如此憤怒,沖門外的郭洛打了一個手勢,那用意非常明顯,讓郭洛去請李秀寧,此時也只有李秀寧可以平息李淵的怒火。
時間不長,李秀寧來了。
此時,李秀寧讓何月兒化了一些狀,看上去病怏怏的,一臉橋粗,李秀寧喘著粗氣道:“阿爹……您……您這是怎么了?”
李建成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李淵看著李秀寧的樣子,心中一軟。
李淵嘆了口氣道:“三娘,你快回去躺著,這里的事情你不用擔心!”
李秀寧已經從郭洛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她對李世民已經不是失望,而是絕望了。因為李世民在東宮自己給自己下毒,陷害李建成可以用自保來解釋,李秀寧雖然不滿,但是卻理解李世民這么做的用意。
然而,這一次她絕對不能原諒李世民了,這區區一計,李建成不止被廢那么簡單,一旦坐實了這個罪名,李建成不僅會死,而且東宮上下,絕對會雞犬不留。
為了可以平息李淵的怒火,李秀寧咬咬牙,狠狠咬向自己的舌尖。
“噗……”李秀寧噴出一口鮮血。
陳應急忙上前抱起李秀寧,假裝惶恐的大叫道:“快來人,來人哪……請孫神醫,快……”
李淵心中一緊,急忙上前,只見李秀寧雙目緊閉,臉色蒼白,毫不血色。
李建成泣不成聲的道:“三娘……三娘……”
陳應抱著李秀寧急忙外出,李淵倒是沒有阻攔。
經過李秀寧這么一打岔,李淵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不傻,要不然無法成為開國皇帝。
李建成本來就是太子,他什么都不做,自然可以得知那個位置。無需畫蛇添足,更何況,這么做,除了自尋死路,無事無補。
無論是李淵還是李建成都會非常清楚,天機算個屁。
李淵狠狠地下令道:“裴寂,你去一趟西府,帶上傅奕的這份奏表,給他看看,問問他是怎么想的,告訴他,朕就在兩儀殿,等他明天回奏!”
裴寂叩頭道:“臣奉詔!”
秦王府,承乾殿內,李世民手捧奏表,面如死灰,渾身上下,止不住地顫抖,他聲音艱澀的問:“老相國,這是……要帶著世民的人頭,回復陛下么?”
裴寂安慰道:“大王何出此言?于今之計,大王從速擬一份罪己奏表,向陛下請罪,辭去天策上將軍的職務,解散西府家甲。主上此刻,還在兩儀殿坐等呢!”
李世民語氣苦澀地謝道:“多謝老相國,回護周全,世民感激不盡。來人,快快給老相國奉茶!”
裴寂擺了擺手道:“大王,茶就免了,臣奉詔而來,此刻還要回去,向陛下復命!若是大王能盡快擬就奏表,臣可一并帶回兩儀殿。若是大王一時之間,難以草就,今日南省,是臣當班輪值,大王可遣一黃門,將奏表送南省,臣萬不敢耽擱,可保奏表,即刻呈上御覽。”
李世民沉吟道:“此事既干家務,又系國運,委實不敢勞煩老相國,呈表的差事,還是由輔機來吧,他是王府官,又是外戚,身份位分都合適的。相國關懷照顧之情,世民牢記在心,他日必將有所報!”
裴寂點點頭道:“但愿殿下,能以大唐江山為重,善自收斂形跡,使朝廷上下,安定平和,不生波瀾,便是老臣一片孤心,沒有白費。”
李世民恭送裴寂出門。
李世民站在門口,緩緩返回大廳。
長孫無忌、侯君集、程知節,尉遲恭、雷永吉等人全都聚集在一起。
李世民臉色一變,冷冷的道:“趕緊去把房玄齡、杜如晦、杜淹叫回來,商議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