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俊達看著眾人一臉尷尬,有些不以為然的道:“房參軍,這未免太聳人聽聞了吧?”
房玄齡一臉嚴肅的道:“如今在長安,勢力最大的是那個?”
秦瓊淡淡的道:“那還用說嘛,關中世族。”
眾人也紛紛點頭附和著。
房玄齡一臉凝重的望著眾人道:“這次裁汰官員,關中世族出身的官員,十停只剩一停。”
眾人面面相覷。
房玄齡又道:“朝堂上的官員,誰的出身最硬?
牛俊達道:“自然是太原元從的老臣。”
房玄齡苦笑道:“自裴寂開始,蕭瑀、陳叔達、宇文士及,相位不保。”
謝映登小聲說道:“還有李家宗親,這次也被削藩降爵。”
房玄齡苦笑道:“你們都知道,也都不傻……如今你們不再是不再是瓦崗的強盜,也不是秦王府的臣屬,而是大唐的文武官員,房玄齡也不再是秦王府的參軍、天策府的長史,而是大唐的臣子。”
房玄齡越說越恐怖,大家的臉色都陰沉著。
房玄齡接著道:“如今大唐一統天下,秦王府已成過眼云煙,可你們呢,依然以秦王府名義串聯奔走,傳到陛下的耳朵里,他會怎么想?難道你們的榮華富貴都不想要了?還想腦袋搬家?”
眾人駭然相顧。
房玄齡鄭重的道:“公所樞柅,喜士容物,君子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秦瓊躬身向房玄齡施禮道:“秦某受教!”
房玄齡看著眾人誠惶誠恐的樣子,語氣慢慢一軟,說道:“當然,陛下虛若懷谷,你們也不必介懷!”
房玄齡給盧氏使了一個眼色,盧氏急忙招呼眾侍婢開始上菜。
李靖一身光鮮明亮的甲胄,緩緩進入顯德殿中。李建成非常認真的上下打量著李靖。
李靖躬身向李建成施禮。
李建成笑道:“一別數年,藥師別來無恙?”
李靖道:“托陛下的福,李靖這把老骨頭,暫時還沒能丟給突厥去喂狼。”
李建成與李靖哈哈大笑起來。
良久,李建成招呼李靖坐下來。君臣對坐。
李建成淡淡的道:“好了,閑話少敘,咱們說正題,這些日子以來,朕一直在想,突厥這個北方強敵不滅,大唐的邊境,就永無安寧之日。”
李靖點點道:“陛下圣明!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突厥不亡,大唐永無寧日!”
李建成一擺手道:“不要跟朕說這種奉承話,朕聽著別扭。”
李靖不禁笑容更深。
李建成沉吟道:“漢平匈奴,經歷高、惠、文、景、四代皇帝,臥薪嘗膽六十余年,朕恐怕等不了那么長時間,像現在這樣子,突厥年年入寇,朝廷歲歲備邊,何時是個終了之局?相國們有人持和親之議,朕所不欲取,大唐的男人無能,讓女人去擔當大任,沒有這個道理。這件事情上,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李靖躬身道:“大唐與突厥之間的戰爭,不同于統一天下之戰。我大唐為的,并非兼并土地,廣納人口,而是從根本上,擊破殲滅其強大之軍事力量,遏制其進行大規模戰爭的能力。雖說目的如此,但若不通過一場根本性的戰爭,這個戰略目的,恐怕不易達到。”
李建成連連點頭,他認同突厥的觀點。
雖然陳應采取鉤鐮槍與陌刀軍、強弩兵配合的方式,可以以少勝多,消滅突厥人。但是,這有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突厥人愿意跟唐軍戰斗。而眼下,突厥人畏陳應如虎,只要聽到陳應的名字,馬上退避三舍。陳應如今想要打敗突厥人容易,想要一勞永逸的消滅突厥人,實在太難了。
李靖緩緩的道:“戰爭終歸較量的,是敵我雙方的實力,臣以為,目下最緊要的,是整頓舉國農耕,增加糧食儲備,同時大興馬政,為建立一支強悍,震懾宇內的騎兵軍團,打下底子。”
李建成點點頭道:“對!對……開戰之前,還要不間斷地用間,挑撥上下,推波助瀾,突厥部族眾多,內部紛爭不絕,只要其內戰連綿不斷,無論是誰,便都沒有獨力南侵的能耐。隨著時日推移,我大唐愈來愈強,而突厥,則愈來愈弱,待時機成熟,只需一場今年關中一樣的災害,便能教突厥十八部落,陷入萬般艱難的絕境之中。其時,朝廷遣一大將,率數萬騎兵,北出長城,深入敵境,遠襲定襄,則前漢的龍城之戰,便將重現。“
李建成霍的站起身,目光炯炯的盯著李靖。
李靖趕緊道:“在此之前,臣以為,應審時度勢,先將梁師都這顆釘子拔除,將夏州納入朝廷版圖,如此,我大唐北進的鐵騎,便有了穩固的老營。”
李建成點頭,拳頭攥了幾次,最終還是放開,他背著手在原地轉了兩圈,道:“梁師都,已經不是麻煩,只需要一道圣旨,慶州總管府與靈州總管府南北夾擊,最多月余,就可以將梁師都擒至長安城,只是……三年,三年之內,朝廷……將不會有任何的……農稅歲入!”
李靖瞇著眼睛。
李建成道:“三年以內,咱們大唐,沒有能力向突厥大舉用兵……”
李靖默默點頭,有些驚訝的看著異常冷靜的李建成。
然而,就在這時,李建成卻道:“朕要你接任接任兵部尚書,暗中接任北征兵馬大元帥,主持籌備攻伐突厥的戰爭。”
李靖凜然道:“籌備不難,但臣要知道,這場戰爭的目的,究竟何在?為什么打?要打到什么程度才能收兵?”
李建成低頭沉默半響,而后抬頭,目光直視李靖道:“滅國!”
李靖肅然起敬,向著李建成深深一稽道:“臣,敢不效命!只是,一旦是傾國之戰,動用兵馬,不在少數,朝廷三年沒有農稅收入,這仗拿什么打?”
李建成道:“西域大都護府已經秘密儲備軍糧四百四十萬石、軍馬三十二萬匹、北庭、龜茲、疏勒三鎮共六軍六十二個折沖府、合九萬三千兵馬!”
李靖搖搖頭道:“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李建成道:“安東都護府營州鎮、平盧鎮、黑水鎮、渤海鎮、饒樂鎮共五鎮一軍,四十四個折沖府,合六萬六千兵馬,軍馬二十萬匹、軍糧二百八十萬石!”
李靖內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他隱隱猜測到李建成的龐大的手筆了。眼下關中遭遇巨大旱災,這是不爭的事實,武德七年注定絕收,李建成建元后的開元元年,收成如何現在同樣不得而知,關鍵是李建成居然在這么短短的時間內,籌備了如此海量的物資,超過六百萬石軍糧,五十萬余戰馬。
李建成接著再道:“河東大總管府、河北總管府、靈州總管府、涼州總管府四總管府又十二軍,共一百八十九折沖府,二十六萬九千兵馬!”
李靖躬身向李建成施禮:“臣必滅其國!”
陳家堡,陳應看著西域過來的奏報,看得頭昏眼花。歷史上,李世民用渭水之盟,然后再用四年休養生息,最終一舉滅掉突厥。
然而,在這個時空,由于李建成提前布局西域與遼東,李唐朝廷的家底,比歷史上要厚得多,特別是安東大都護府與西域大都護府,這六百余萬石糧食、五十萬匹戰馬,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當然,因為陳應經營西域的問題,大唐可以在西域征調至少十萬仆從軍,參與這次北府作戰,當然指望這些仆從軍打硬仗是肯定不行的,可是一旦讓他們參與剿滅殘部的戰斗,他們會比狼一樣更加兇殘。
陳應此時充當的角色就是西路軍的后勤大總管府,不僅負擔西域軍隊的后勤,同時還要承擔著涼州軍的后勤工作。
這些工作并不輕松,陳應忙完的時候,已經深夜子時了,當陳應拖著疲憊的身軀返回寢室的時候,卻看到寢室里居然亮著燈。
李秀寧正坐在梳妝臺前,一針一線地繡著嬰兒的小衣。
陳應走到李秀寧身邊,用胳膊碰碰李秀寧
李秀寧不理睬陳應,繼續手中的針線活。
陳應郁悶地一個人走到床榻邊坐下,卻發現床頭放著一壺熱茶。
陳應看了一眼李秀寧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陳應徑直端起茶壺,一陣痛飲。
陳應再次走到李秀寧的身邊,在她身邊坐下,搖晃著身體,又撞了她一下。
李秀寧吸了口氣,精致的眉目立時瞪起來,威脅的朝陳應舉起了手里的針。
陳應嬉笑著,象征性的躲了躲道:“三娘,這是怎么了?我怎么惹你生氣了啊?”
李秀寧瞪著陳應,張嘴想說什么,卻看著他蒼白的臉色,疲憊的神態,漸漸失了剛才的氣勢,李秀寧放下針線,道:“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說吧!”
陳應聳聳肩咧嘴笑道:“說什么?”
李秀寧又拿起針,沖陳應示威似乎的揚了揚道:“少跟我打馬虎眼!”
陳應委屈的道:“我真不知道,你要我說什么?”
陳應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道:“你扎吧,如果你扎我可以心情好點,盡管扎!”
說到這里,李秀寧望著陳應疲憊的臉,心中一軟,再次丟下針。
陳應躺在床上,伸手按著自己頭疼的腦袋。
李秀寧跪在他身后,給陳應按摩太陽穴。
陳應的嗓音有些沙啞道:“我不是不明白,你說在說觀音婢的事情吧,我跟她真的沒有什么!”
心不對心,永遠都是女人的專利。陳應何嘗不明白,長孫無垢原本就是李秀寧推給陳應的,但是陳應還真沒有吃了她。
僅僅一個純潔的擁抱,就讓李秀寧拿針想要扎他,如果真做了什么,估計李秀寧拿的就不是針了,而劍,或者刀子!
李秀寧突然望著門外道:“月兒!”
何月兒躬身道:“公主有何吩咐?”
李秀寧道:“對外說長孫無垢暴斃,你去安排一下!”
何月兒點點頭道:“奴婢明白!”
李秀寧鄭重的道:“做得漂亮一些,把尸體送到洛陽霹靂堂,讓長孫氏自行安葬!”
何月兒轉身而去。
陳應睜開眼睛,不解的望著李秀寧道:“你這是做什么?”
李秀寧道:“她死了,現在咱們府里只有一個長得像長孫無垢的女子!”
陳應指著李秀寧道:“你這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李秀寧的手緩緩頓了一下道:“咱們家也是長安有名有姓的大家族!”
陳應不以為然的道:“就咱們九個人的大家族?”
李秀寧道:“當朝駙馬不是不能納妾,但是她不是普通人!”
“你知道她不是普通人,還向我身邊推!”陳應朝著李秀寧吼道:“真搞不懂你,腦袋里到底怎么想的!”
李秀寧無聲的嘆了口氣,有些事情她真的不方便說。
淮王安府里,一大群年長的李家宗親,簇擁在李神通身邊,仍然擺出一副凄凄慘慘地模樣。
“淮安王,陛下是你看著長大的,關系非同一般,又是陛下的長輩,此番我等,闔家老小的口中糧,身上衣,可全都指望你了。”
李神通苦笑道:“我們去求太上皇,可他老人家,就是不開口。”
李孝常從后面擠到李神通身邊道:“還請淮安王出面,替我等請命,讓陛下不要做自裁李家枝蔓……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眾人紛紛,嚷嚷附和哭喊。
站在李神通身邊的宗親,干脆拉扯著他的衣袖。
李神通不勝其煩道:“你們別哭了!咱們現在去請見陛下!”
眾李氏宗室浩浩蕩蕩跟著李神通涌向顯德殿。
眾人一言不發,全部跪在李建成面前。
眾人有哀求的目光望著李神通,李神通硬著頭皮道:“陛下,自古以來,親不過自家弟兄。太上皇太原起事,最為依仗的,還不是李家的父子兵?如今陛下重用功臣,卻苛待宗室,日后若是有難,宗室里……誰還會幫你?”
李建成道:“王叔,天下為李家一姓所有,難道還能為李家一姓所治么?”
李神通欲言又止。
李建成道:“王叔,你從來都對這些事情不上心,怎么今日突然和朕說起這事?不要為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所迷惑。
李神通無奈的嘆口氣道:“宗室里……對陛下不滿的人可是不少,有些話,已經說得很難聽了。
李建成咬牙嘶吼道:“這個時候,不管是誰要阻朕做個好皇帝,都是朕的敵人。”
李神通氣得不再說話。
李建成轉而望著滿地的宗室大臣道:“這一次精兵簡政,為的并不是清洗老臣,為的乃是大唐的社稷,為了太平盛世,為了天下長安……”
李神通道:“所以呢?
李建成無聲的嘆了口氣道:“所以,必須有那么一些人犧牲。”
李孝常望著李建成忿忿的道:“難道陛下就要犧牲我等?”
李建成望著李孝常吼道:“大唐立國七年,七年之前,沒有大唐,沒有爾等俸祿,也沒見誰家會餓死人,降爵降祿又不是不發一文,怎么就活不下去?”
李建成伸手指著自己道:“別人鬧,因為大唐不是他們的,你們也跟著鬧,把大唐鬧玩,咱們一塊被殺頭,大唐存在一天,你們都是皇親國戚,要完了,你們連屁都不是!”
眾宗室被李建成吼得一愣一愣的。
李建成的聲音越來越高,他朗聲說道:“因此這一次,我跑不掉,你們也跑不掉,因為我們都是男人,有擔當的男人……只要大唐熬過了這道難關,些許錢糧,何足掛齒?你們,難道不能把目光放遠一點?”
李神通無言以對。
眾李氏宗室一臉哀怨,如同深閨怨婦們一樣。
李建成道:“大唐……深陷困境,我們必須……擔負起……天下的興亡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