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骨科拒絕了急診科轉診的跟腱修補術的病人。
按照正常的流程,急診科接受的所有跟腱斷裂的病人,都是應該送往骨科的。骨科不要的,才轉診到其他醫院去。
但是,為了避免真的被人拿去給凌然做對比,主任醫師韓城教態度堅決。他太懂得霍從軍,為了噴人,寫一篇論文算什么,霍從軍就是組織人手,專門做個研究,寫一系列的論文噴人都不奇怪。
事實上,云華市和昌西省醫療系統的醫生們都知道,云華醫院急診科的主任霍從軍的論文,就是噴人合集——如果一篇論文,不能用于噴人的話,霍從軍根本不屑于去撰寫。
所以,如果接受了病人,再過兩個月的某某高峰會議上,霍從軍朗讀一篇《祝凌跟腱修補術與普通跟腱修補術的差異》的文章,并以韓城教的手術為內容,韓城教一點都不奇怪。
他只會氣憤的與霍從軍同歸于盡!
“骨科的人說了,從今天開始,他們不做跟腱修補術了。”回返的呂文斌面帶得意,雖然他去骨科報道的時候怕的要死,但他現在就像是得勝歸朝的大將軍似的。
“一例都不做了?”
“一例都不做了。”呂文斌嘿嘿的笑。
“恩,他們不做,我們就做,也不是我們要搶他們的手術,總不能救護車送來了病人,我再給推到別的醫院去吧,沒這么搞的。”霍從軍哼哼兩聲:“算他運氣好。我最近都要搞這個急診中心,也沒精力和他掰扯。”
辦公室內幾名醫生都扭轉腦袋,憋住了笑。要是給外面人說,我們霍主任沒精力和人掰扯,大約是沒人信的。
“余媛。”霍從軍又喊了一聲。
“到。”余媛被嚇的站了起來,再跳了一下,以標記自己的位置。
霍從軍滿意的點點頭,道:“你也跟著凌然做了幾十例的跟腱修補術了吧,剛才呂文斌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以后咱們醫院的跟腱修補術,都是由咱們科室來做了,凌然不在的時候,你就要把大梁扛起來,明白嗎?”
“啊?我……”余媛想說自己還沒有徹底學會,話到嘴邊,重重的點點頭,道:“我會好好的學的。”
“恩,我把你的名字報給醫務科了,從明天開始,你就按照住院總的值班表來值班了,有沒有問題?”霍從軍語氣嚴厲的問。
“沒問題。”余媛趕緊回答,臉上接著就是止不住的笑容。
云醫的住院總要持續8個月到10個月,也有稍稍延長的案例。但不管是多長時間,做完住院總才能做主治的條例,是卡著余媛晉升的瓶頸。如今加入了凌然組,她才算是搶到了名額。
“接下來三天,每天都有一例外國病人的手術,大家都打起精神來。能不能在國際上刷出名聲來,就看這一輪了。”霍從軍說著,臉上已帶出笑來。
醫生們興趣寥寥的回應著。
既不是他們做手術,又不要他們做助手的病人,打不打得起精神來,都沒有什么區別,真正要打起精神的,是負責護理的護士和護工們。
霍從軍也不以為意。
醫生們的管理本來就沒有那么嚴格,不像是其他行業,醫生在醫療過程中是不是充分的敬業,并沒有人進行全程的監督,主任醫師也不能保證自己不在的時候,醫生們會采用何種心態來做醫療服務。就連主任自己,是否能夠愛崗敬業,也是兩可之數。
只能說,治療人的這個過程本身,還是具有一定的道德約束力的,使得非反社會性格的醫生,至少能夠保證一定的職業道德,但是,說到盡心盡力,就是過于主觀的判斷了。
霍從軍向四周看看,沒有看到最為愛崗敬業的凌然,不由問:“凌醫生去哪里了?”
“去邵家館子了。”趙樂意笑呵呵的道。
“去邵家……”霍從軍看看表,怒道:“還在上班時間,怎么就去吃小龍蝦了?”
“他們是去吃燒烤了。”某位面貌普通以至于難以被人記住名字的住院醫低低的說了一聲。
“這是小龍蝦還是燒烤的事嗎?”霍從軍一圍脖的刺猬毛都豎起來了,轉頭去找說話的人,并沒有注意到說話的住院醫。
余媛小聲道:“是因為那名全自費的牙買加病人是帶著醫生一起來的,周醫生說應該請人家吃頓飯,所以才拉著凌醫生去的。”
“我就說,凌然不至于……唔,等小周回來,讓他來見我。”霍從軍轉身就走,甩下一脖子的毛。
余媛縮縮脖子:“我是不是把周醫生給得罪了?”
“沒事的,老周習慣了,他有辦法的。”鄭培是做了三年的資深住院醫,算是余媛的同年了。
余媛想了想,點頭贊同,心道:周醫生如果沒有特別的躲霍技巧的話,應該早就死掉了,既然周醫生還活著……邏輯通。
邵家館子。
20歲的牙買加短跑運動員內斯塔,愣愣的看著自己面前的兩名中國醫生,以及自己的醫生維尼。
凌然、周醫生和維尼醫生正在大嚼麻辣牛肉串,辛辣味的牛肉,帶著燒烤后,美拉德反應的香氣,直沖內斯塔的鼻子襲來。
但在內斯塔的面前,卻是一碗他吃了三年的,味道單純的營養餐。
“我明天就要做手術了,應該可以吃別的食物了吧。”內斯塔饞的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維尼露出親切的笑容,再對內斯塔道:“你的經紀人說了,不允許你攝入奇怪的食物。”
“牛肉哪里奇怪了,我在金斯頓(牙買加首都)也經常吃牛肉。”內斯塔的舌頭像是在水里滑動似的,含著用英語說:“我只要吃幾塊牛肉就滿足了,拌到飯里也行。”
“牛肉是不奇怪,但是,這里的牛肉加了太多的香辛料了,你看,這里有辣椒、丁香、花椒、胡椒、還有肉桂……”
“我最喜歡肉桂了。”
“我也喜歡。”維尼贊同的點點頭,又用熟練的動作擼了根麻辣牛肉,一邊感受著牛肉的香氣和口感,一邊任由多種香料刺激自己的味蕾,咽進去之后,她又舉起啤酒杯,與凌然重重的一碰,一口氣就喝了三分之一,爽的直伸舌頭。
周醫生舉起了杯子,在天空中逛了一圈,收了回來,再看著風韻猶存的混血美女維尼,訕笑兩聲:“我就不該跟著出來的。”
“是我烤的牛肉不好吃,還是啤酒不好喝?”邵老板親自端著一只盤子,咚的放在四人桌上:“你們要的烤腱子肉。”
“哦,跟腱來了。”混血美女醫生維尼歡呼醫生,向旁邊的年輕運動員笑笑:“內斯塔,你看,這就是牛的跟腱了,你看這里的纖維組織,比你的還要粗壯,但是,也會斷掉的。所以,你的斷掉了并不奇怪。”
“維尼醫生,你這樣說,對于緩解我的緊張并沒有幫助。”
“我沒有想要緩解你的緊張,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吃兩塊跟腱,我就當做沒看到……按照中國的醫學理論,跟腱受傷的人吃跟腱,是有用的。對吧?”維尼向凌然眨眨眼。
凌然習慣性的忽視了,皮膚黝黑的內斯塔一聲不吭的抓起一根烤牛腱子肉,就給擼了下去,只嚼了兩口,就呆住了。
一抹清淚,從他的眼角,流了下來。
周醫生看著就笑了:“這孩子太可憐了,多久沒吃過好東西了。”
內斯塔擦擦眼睛:“好辣……”
“那不要吃了……”
“不,我能堅持。”內斯塔一邊說,一邊吃,并嗚咽著問:“這是怎么做的,跟腱不是應該很硬嗎?”
“先煮后烤。”周醫生拿起一串烤牛腱,很有研究的道:“牛腱子煮到五成熟,里面切開還紅的,但是拿出來烤,用慢火,外面烤黃的時候,里面烤的剛剛好,邵老板的特色菜來著。”
內斯塔聽的似懂非懂,只知道點頭說好吃,不過,兩串吃過,他自己卻是極有克制的停了下來。
“可以了嗎?”維尼明知故問。
“可以了,我再吃點營養餐就飽了。”內斯塔說話間,感覺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恩,等傷好了以后,還可以再吃。”維尼自己吃的滿嘴流油,倒是有些佩服這個20歲的年輕人了。
作為一名破有前途的短跑運動員,內斯塔在牙買加的生活過的很不錯,除了食物。牙買加是短跑王國,號稱有空地的地方,就會有人練習短跑的地方,在這樣的國家要跑出成績,顯然需要付出相當的努力,以及運氣。
內斯塔就是一名付出了努力,具有天賦,卻缺乏運氣的年輕人。他剛剛賺到一些錢,就在一次練習賽中跑斷了跟腱,對于短跑運動員來說,跟腱斷裂基本意味著職業生涯的終結,就算是美國的醫生,也不敢給予內斯塔任何保證。
而且貴!
幾經咨詢,內斯塔最終選擇了到中國來做手術,雖然有劉威晨的經歷,雖然有醫生的推薦,但是,對身為病人的內斯塔來說,這依舊是一次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旅程。
即使如此,內斯塔依舊沒有選擇最容易的放縱。
“烤牛腱,我記住了,我會在退役之后來吃的。”內斯塔說罷,自己轉動輪椅,離開了餐桌。
維尼笑著點點頭,等內斯塔離遠了一些,才對凌然道:“凌醫生,請盡可能的治好內斯塔。”
“我會的。”凌然默默的吃肉,并回答。
“你是有把握的,對吧。”事到臨頭,介紹內斯塔到中國來的維尼,感覺到了沉重的責任。
凌然依舊是點點頭,并以醫醫聊天的語氣,道:“之前有一個更愛哭的南非運動員,恢復的很不錯,內斯塔的狀態和他差不多,很有機會。”
周醫生好奇的問:“愛哭對手術還有影響?”
凌然想了想,道:“手術室氣氛比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