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簽一下知情同意書,然后我們再給你清潔腸道。”馬硯麟拿了知情同意書過來,遞給病人竇山閱讀,又問:“家屬呢?”
“病房呢。”竇山仰躺著,有些費力的回答。
馬硯麟看看周圍還在排隊的人群,道:“那你先簽,我一會再通知家屬。反正就是個小手術。”
“不做不行嗎?我就是頭疼,有點虛,昨天又淋雨發燒了……”竇山就是個老實巴交的八寨鄉農民,兼養著幾頭母豬下崽賣錢,既沒有醫保,也不是和相信醫院的技術,聽到手術兩個字,腦袋就要發虛。
馬硯麟看看竇山的表情,就知他在想什么。
要說的話,馬硯麟雖然是凌治療組里資歷較淺的,但他的行醫時間,算上實習也有六年了,算上讀醫學院的時間,從醫已經超過十年,放在別的什么行業里,妥妥都是行業中堅力量。但在醫院里,卻只是最低級的住院醫。
竇山卻是個沒經驗的病人,拿著知情同意書,要簽,又不敢簽的樣子。
馬硯麟見此,也只能從旁解釋:“我們現在主要是給你把腸道弄干凈,目的是看看你的腸道的情況……”
說了一會,竇山其實也沒有太聽懂,但見馬硯麟的態度和藹又耐心,總算是感受到了兩者之間的羈絆,方才在知情同意書上簽了字。
馬硯麟拿過來,轉身遞給守在旁邊的,有點傻乎乎的新實習生齊棗,道:“收起來吧,所有知情同意書都是要歸檔的。”
“哦。”齊棗接了,下意識的瞅了兩眼,突然噗的笑了出聲。
“怎么?”馬硯麟皺眉,當著病人笑是什么鬼?
齊棗也意識到錯誤了,連忙收攏笑容,再順手指了指知情同意書的緊急聯絡人一欄。
馬硯麟看去,就見緊急聯絡人下方,“與對方的關系”的右側,竇山認認真真填了四個字:關系挺好。
哼……
馬硯麟是把笑咽進去,又從鼻子里吐出來,憋出來的聲音。
得有10年的從醫經驗,才能把憋笑,笑的如此自如,如此的不像笑聲。
“讓他重填一張。”馬硯麟沒轉身,免得忍不住笑。當面不笑,那得15年的經驗。
齊棗憋的眼睛紅紅的,低頭應了,裝作去取知情同意書的樣子,笑夠了才出來,這次干脆找了病人家屬,兩人一起簽知情同意書。
口服聚乙二醇電解質散。
排便。
糞檢。
等到一切準備妥當,做完了手頭任務的余媛,正好路過檢查室,兩手一抄,看著馬硯麟給病人做結腸鏡準備。
凌然也差不多時間走進了檢查室。
“還沒開始?”凌然看看馬硯麟。
“馬上……馬上……”馬硯麟有點心虛的眼神斜向右。
凌然這才注意到余媛,于是問:“院感感覺怎么樣?”
“問題挺多的,不過,云利給幫了忙,現在人少一些,但我覺得,現在主要工作還是分流。”余媛趕緊回答。
凌然點點頭,院感是具體而微的工作,是標準的先得調查才有發言權的工作,他現在顧及不著,就只是認可余媛的工作了。
畢竟,凌治療組在云醫搞了這么久的院感,組內幾個參與的醫生都是頗有經驗了,針對一間鄉鎮醫院,余媛的經驗和知識儲備也是足夠了。
就算凌然參與進去,也不見得就能更完備。更何況,現在的八寨鄉分院,院感方面是否能做得完備,大部分情況下,并不是技術問題。
就像是分流一項,如果沒有云利醫藥幫忙的話,多數是達不到目前的成果的。
而就凌然目前所見,一天時間能做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非常不錯了。
“余媛來了,就兩個人一起做結腸鏡吧。”凌然束手站在旁邊。
現在國際上比較通用的是單人結腸鏡,但八寨鄉的設備技術都落后些,依然用的是傳統雙人結腸鏡。
凌然反正也不喜歡做結腸鏡,余媛在旁,轉手就交給他了。
余媛是立刻笑了出來,當仁不讓的站了主位,對馬硯麟命令道:“肌注6542。”
那氣勢和聲音,就像是1.414米高的低音炮發出的聲音發出來的似的。
“肌注6542。”馬硯麟嘴里重復著。他失了主位也沒什么不服氣的,余媛的資歷比他深多了,基本算是他的上級醫生來著。
緊接著,一管子消旋山莨菪堿就被射入。
余媛再將1的卡因棉球塞入鋼管,等了兩三分鐘,就興致勃勃的準備動手。
病人躺在檢查床上,早就生無可戀了。
做結腸鏡的,尤其是男性,基本都是一個表情,就像是有一個結腸鏡術前表演培訓班給統一訓練過似的。
余媛瞅一眼他的糙臉,見表情正常變態化,就將注意力集中于其肛內了。
凌然也跟著看向屏幕。
長時間的貧血和虛弱無力,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消化道出血,再進一步的聯想的話,病情的診斷就不太盡如人意了。
但另一方面,病人又腹部柔軟,沒有壓痛和反跳痛,也沒有肌肉緊張……
單從目前所得的信息來看,凌然也有些判斷不準病情。
不過,外科做診斷向來粗暴,往往并不像是內科那樣,聯想許多,而是以各種檢查為主。
對凌然來說,他的主要診斷武器就是體格檢查,然后輔以各種影像學的訊息。
因為他是以做手術出名的,哪怕是現在坐門診,找上門來的病人,也多是在病情較為明確的,導致凌然很少做基礎的診斷。
今天的病人,對凌然來說,倒是頗為新鮮的案例。
“等一下,剛才好像看到了東西。”凌然對屏幕一閃而過的黃影皺了皺眉。
余媛手忙腳亂的調整角度。
結腸鏡她做的也不多,八寨鄉用的型號也不熟悉,當然,最主要還是手法差。
“好像正常吧。”余媛注意著腸內結構。經過清潔的腸道頗為干凈,基本是布滿血絲的肉色遂道狀,如果不要聯想過多的話,還是比較能夠被正常人的視覺所接受。
余媛此時已經查到了升結腸中部,并沒有發現出血等問題,對于腸內的解剖結構,她也是有自信的。
凌然輕輕搖頭:“鏡頭繼續往里推。”
雙人結腸鏡,主刀的醫生負責調整上下左右,助手負責推進退出。
伴隨著病人的哼唧聲,馬硯麟將鏡頭推入更深。
“沒有異樣……”余媛盡可能的維持鏡頭穩定,依舊晃的要命。
“我來。”凌然一直在旁準備著,此時直接就接手了余媛的位置,左手定住上下旋鈕,右手輕撥,一下子讓視野寬敞起來。
“往里。”凌然命令。
馬硯麟立即動作,余媛只能乖乖站在后面,扁扁嘴,像是根號壓扁了似的。
比起余媛,凌然操作下的屏幕,就穩定清晰多了,視野看著也讓人舒服,且是醫生們更熟悉的角度。
馬硯麟一邊學習一邊向內推入,這時候,屏幕里又出現了一抹黃影。
“這不是屎啊……”余媛一眼就判斷了出來。
凌然悶悶的“恩”了一聲,只道:“推快一點。”
馬硯麟于是再稍稍提速,凌然再調整角度和打光的方向,這時候,屏幕里的黃影就更清楚了。
一條黃色扁平的帶狀蟲體。
它自身交疊著,體型較野外所見的蟲子,要寬扁的多。
單就視野范圍來看,它的長度也要超過四五十厘米了,而且,其蟲體與腸道完全貼合,像是半游動似的在場內滑行,如同一艘寬體長身的船似的。
而它在腸管內的快速移動,那悠然的,在自身熟悉的環境里徜徉的情景,讓人很容易聯想到在隧道里徜徉的滑板少年。
青春,熱血,黃色,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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