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下著雨的浮臺港,泛著朦朧的美感。
新生的綠植顫動著葉片,表達著對剛剛接受的沖擊的震撼,越是柔嫩的葉片,面對雨滴就越顯的柔弱與無力。
雨勢時大時小,時強時弱,弱的時候若清風拂面,撩人心扉,強的時候若暴風狂襲,恨不得將所有葉片疊到一起狠狠蹂躪。
放眼望去,新綠的幼葉,弱小,無助,可憐,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被暴虐的雨水扯成碎片,但是,當陽光透過云霧照過來的時候,再大再粗再濃的雨滴也只有滲入土壤,為干癟的泥土吸收的份兒,那些綠植的葉片,卻依舊在半空中顫動。
“淋了雨的綠蘿真美。”站在陽臺角落里的韓薇喃喃自語,并從兜里偷偷掏出手機來,拉近鏡頭,給了綠蘿一個特寫。
“你干什么呢?”一個高大的身影像是從反斜面鉆出來的尖兵,用銳利的眼神死盯著韓薇。
“我……就想拍個綠蘿。”韓薇低下頭,看著腳尖。
高大的身影恨鐵不成鋼的道:“開會的時候強調了多少遍?迎賓期間不允許使用手機,尤其是拍照,你倒好,先是掏出手機,接著就拍照,你是啥不能做,就偏偏做啥啊!”
“我……我是工勤人員。”韓薇低聲分辨。
“工勤人員又怎么樣?工勤人員就有理由不遵守規定了?”醫政科的干事王斌語氣兇惡。他負責今次迎接活動的紀律部分,也是最吃力不討好的部分。
看看周圍一群嘰嘰喳喳的外科醫生就知道了。在醫院里,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們可以說是紀律性最差的了,若是進行醫務活動也就罷了,像是今次這種迎接活動,沒人說怪話幾乎是不可能的,想讓大家規規矩矩的將流程走完,更是極其困難的工作。
別說韓薇撞到了槍口上,就是她規規矩矩的,說不定也會被王斌拉出來罵一頓。
誰叫她只是個打掃衛生的臨時工呢,而且還是在場最年輕,且一看就很好欺負的樣子。
韓薇果然再次的低下了頭。
王斌哼了一聲,道:“開會的時候再三強調的紀律,不是針對醫生,不是針對護士,更不是針對工勤人員的,而是對所有人的要求。現實的情況,是肝膽胰外科很需要與云華醫院的合作,尤其是凌然醫生的指導,不僅是咱們科室短期內的重要工作,而且是咱們醫院需要重視的項目……”
“我沒去開會。”韓薇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打斷王斌的即興演講。
“什么?”王斌被堵的氣息不穩。
“我沒去開會。”韓薇這時抬起了頭,重復了上一句:“我沒去開會,所以不知道。”
周圍的外科醫生們,發出了肥而不膩的嗤笑聲。
王斌不安的扭動兩下身體,感覺自己像是一塊生菜,而且是被五花肉給包圍起來的生菜。
嗡……
挽救王斌的是手機的震動聲,他迅速拿出來一看,接著立即收起來,道:“列位,凌醫生的車已經到了,我再重申一遍紀律,凌醫生是來咱們肝膽胰外科會診的,咱們也得展現出咱們浮臺港人的風采來。務必讓凌醫生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首先一點,手機都不要拿出來,更不要舉著拍照這樣子……”
在他的提醒下,眾醫紛紛掏出手機,沖著電梯的方向拍過去。
韓薇默默轉身,她今天還要去太平間幫忙,不想將時間浪費在莫名的爭吵中去。
電梯門開,凌然率先走了出來。
正在轉身的韓薇用眼神的余光掃到了一抹令人震驚的顏,不由頓住了腳步。
“凌醫生。”
“凌醫生!!!”
卡咔咔……
浮臺港第一人民醫院肝膽胰外科的走廊里,各種聲響如同野生動物交易市場一般此起彼伏。
“真……美。”韓薇不自覺拽過墻角的拖把,攥著上端的棒子,攥的指節發白。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眼前的畫面,總之,就是超脫她的認識之外的美,就好像第一次進到干凈的層流手術室,就只想躺在光潔的不銹鋼手術床上,感受一場純凈的手術……
“都準備好了嗎?”凌然既沒有回應觀眾們的呼喊,也沒有倨傲的走過,就像是面對無數普通人,或者普通同學那樣,微微頷首,露出符合社會期待的微笑。
“都準備好了。”肝膽胰外科的副主任王炳福連忙湊了上去。老大武宏瑯還是要臉的,而且快要退休了,如果手底下人沒有搞這么大的陣仗,他可能還更愿意出來走一遭,向遠道而來的凌然醫生表達一番重視,但手底下人太興奮了,武宏瑯自覺再出來等,實在挨不住顏面,干脆讓王炳福等副教授表現去。
當然,不讓迎接之類的話,武宏瑯又是絕對不會說的,因為……他也愿意多分點業績獎金,同樣的話——畢竟快要退休了。
“凌醫生,王主任就是23號病人孟飛江的醫生。”余媛的聲音從下方飄上來,讓王炳福的心兒暖暖的,就好像在烤地暖似的。
王炳福不由心下感慨,這個世界果然都是青睞有準備的人的。雖然說,陪同余媛醫生,一口氣掏空了肛腸科的普通病人的存貨,稍微有點不那么輕松,但就憑余媛這幅凌氏近臣的模樣,王炳福就覺得不虧。
至于過后還人情,還可能要再陪余媛醫生一兩個日夜之類的小事情,王炳福并沒有放在心上。成年人的世界,哪里有那么容易的。
凌然果然很看重余媛的介紹,扭頭就看向王炳福,道:“我們今天就先做孟飛江先生的手術。”
“咦……好的。”王炳福本來想問為什么,生生忍住了。
來自軍區的孟飛江已經是退休了,身體除了兩條胳膊一條腿有老傷,屁股挨過槍,前列腺有慢性炎癥,頜面部多次受創,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肝硬化和肝內膽管結石以外,并沒有什么太嚴重的問題。按道理來說,這樣的病人是一般的外科醫生不太關注的類型,很容易吃力不討好的類型。
但是,凌然感興趣,王炳福自然是樂意之至。
至于原因,王炳福的眼角不禁掃向余媛,內心的感激,自我感覺能夠再多堅持做四個小時的肛周膿腫。
“去看病人吧。”凌然也沒有一個個的醫生打招呼,那太浪費時間了。
“我帶路。”醫政科的小干部王斌順手就刷了個存在感。
站在陽臺角落里的韓薇一直到看不見凌然了,才猛的松開拖把棒子,甩了甩手,發白的手指,才緩緩地從白變紅。
“凌醫生去手術室了啊。”韓薇不禁有些感慨。
她平時是不會去手術室工作的,這也就意味著看不到凌然了。
旁邊的一名小護士卻是顏迷,借著由頭發出贊美聲:“凌醫生每天都要在手術室呆十多個小時呢,真的是非常努力的。”
韓薇心里一動:“這么說,如果能夠進入手術室的話,每天都可以看到凌醫生十多個小時?”
“起碼吧,”
“那怎么進入手術室?”韓薇不自覺的問。
護士當然知道,眼前這個做衛生的小人兒,并不是真的在問單純的“如何進入手術室”,醫院里的普通工勤人員,就算進入手術室,也是做手術室內的消毒和清理等工作,很少能見到手術醫生,如凌然這樣的,
小護士不禁有些驕傲,道:“考個執醫證或者護士證就行了。”
“哪個好?”韓薇問。
“當然是執醫證了。”
“我明白了。”韓薇緩緩點頭。
“你明白什么了?”小護士開始糊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