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媛腳步輕快的走著,就好像是出門許久的放牛郎,終于回家來了,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自己的牛,看看它是否餓瘦了,看看它吃草吃的香不香,看看它睡覺睡的踏不踏實,看看它產的牛糞積的多不多。
“臧醫生做過急診嗎?”余媛邊走邊問。
“輪轉的時候,大概呆過一個月吧。我們醫院的急診科不是很大,床位也緊張,普通水平。”臧天工不明所以的跟著余媛。老實講,他今天早上還在泰武中心醫院寫報告呢,這會兒就到了云華,而且變成了一名地位低下的小醫生,要說適應,是真的很難適應的。但是,主任安排了工作過來,他能怎么樣?別說他對癌栓手術又渴望,就是沒渴望,逼良為娼的事情還少嗎?
而在登上了云醫的賊船——或者叫賊私人飛機?臧天工就更談不上適應了,只能說,左慈典真的有點兇,而眼前的這個小東西……江湖傳說,小型的奇怪的女性角色都是巨大極大的危險性的,臧天工也不敢挑戰。
做外科醫生的都有這種矛盾的性格,一方面,他們會為了獲得某種收益,而甘冒風險,另一方面,他們面對一些普通人習以為常的事情,又顯的格外小心。就好像有的外科醫生,敢在下午茶歇的時間里,偷偷躲在老婆隔壁的辦公室里跟戰一發,但要說“不帶套”的話,他立馬就會慫下去。
臧天工望著余媛的背影,有心交好,于是又道:“我在普外倒是經常熬急診,我們醫院的主治都是跟住院一起排值班的,累是真的累,但能做到手術……”
按照一般的情況,醫生間聊值班和手術,是比聊天氣更普世的。尤其是在醫院呆的久的醫生,日復一日的享受著恒溫恒濕的環境,都不記得天氣是怎么回事了。
余媛卻是后仰了一下頭,淡淡的問:“主治不該值班嗎?”
臧天工頓時心里一慌,牽我的小東西連主治都不是?我地位這么低?
“胃腸道的常見手術,你都沒問題是吧?”余媛又問了一句。
“會。沒問題的。”臧天工連忙應一聲。這要是在本院的話,他巴不得說自己什么都不會,免得被人壓活,但人離鄉賤,醫離院鄙,腿勤嘴甜總是沒錯的。
“那一會看你的了。”余媛重新背起手來,走的更快了兩步。
臧天工稍稍放慢了一點腳步,以免讓前者的努力白費。
“病人在幾號?”余媛到了導診臺,順手擠了些酒精凝膠搓著,并問護士。
“8號。”護士回了一句,又道:“今天有實習生來,你接幾個吧?”
“不要高個的,看著累。”余媛應了。她雖然做主治了,但凌治療組承擔的業務體量大,需要接納的實習生數量也會增加,而且,余媛現在也不想要主治的特殊待遇。
護士輕輕一笑,道:“早給你準備好了,六個人,最高的一米六一,還是自己報的。你先去看病,我叫他們過去找你。”
“好。”
“凌醫生在哦。”護士又提醒了一句。
“都沒回家啊。不過,他家里面也塞滿病人了,這邊的病人可能還更有趣一點。”余媛說笑了兩句,給了臧天工一個云醫的臨時工牌,再進到急診室里。
推門而入,一股好似市井菜市場的氣息,撲面而來。
受傷的病人,頹廢的家屬,還有提溜著暖水瓶的老頭老太滿世界閃現,正是急診室原本的模樣。
余媛撇撇嘴,像是解釋似的,對臧天工道:“凌醫生要求整齊整潔。所以,里面的搶救室和危重室都要好的多,外面是最亂的,病人和家屬都不聽你的。”
“大家都覺得自己的病最重要。”臧天工發出理解的聲音,道:“急診的病人比我們擇期的要難纏多了,我有時候就不愛去急診做手術和處理,同一個病人,在我們病房和急診的病房,態度都不一樣的。”
“相信我,陰陽臉的人,我們見的多了。凌醫生自帶兩儀屬性的。”余媛說著話,來到了8號床。
到跟前,就見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靠著床頭,雙目緊閉。
“李坦墨?”余媛確定了一下人名。
“是。”身材瘦削的中年男人睜開了眼,像是只失去了可愛的流浪狗似的微笑。
“腹痛?還有哪里不舒服?”余媛來到床邊,并向臧天工使了個眼色。
臧天工會意了幾秒鐘,嘗試著將圍床的布簾給拉了起來,形成了一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余媛滿意的點點頭。到了主治級的醫生,智商基本都是在線的。
病人被圈進了獨立的空間,情緒也變的輕松了一些,皺著眉道:“還有點發燒……就是今天吃完飯,突然覺得肚子疼的厲害。跟我平時肚子疼都不一樣的感覺。”
“平時經常肚子疼?”余媛問。
“那倒也沒有。”
余媛抬頭:“那你剛才說跟平時肚子疼都不一樣?”
病人:“就跟以前肚子疼不一樣,我說都不一樣,是個形容……”
余媛翻了一個誰都看不見的白眼,道:“我查個體。家屬來了嗎?”
“在路上呢,好像堵車了。可以打電話給他們……”
“我打電話給家屬做什么?”余媛看出來了,這位的智商不是太富裕,指揮著讓病人調整了一下姿勢,接著將手按向病人的賭氣右下側:“疼了就喊……”
“疼疼疼……”瘦削的男人立即喊了起來。
“喊的不要太夸張,這邊呢?”余媛又將手放向左側。
“疼。”
“比剛才輕是吧。”
“你沒仔細聽啊,剛才三個疼,這會兒一個。”
余媛被說的一愣,接著呵呵一笑,取開了手:“現在幾個?”
“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余媛點點頭,基本確定是闌尾炎了。雖然腦子像是壞掉了,但反跳痛這么明顯的病人,還是非常好判斷的。不過,要做手術的闌尾炎,這么簡單下判斷則略顯草率了。
“你這個要做好手術的準備。家里人到哪里了,催一下。我再給你開幾個檢查,確診了以后,我們再說……”余媛程序式的叮囑著。全麻手術是一定要家屬在場的,像是國外那樣,孤身一人的跑去醫院做大手術,國內得要好幾道的程序。
“確診是什么?”病人李坦墨問。
“初步懷疑是炎癥。你先去檢查,回來了咱們再說。”余媛停頓了一下,又道:“應該問題不大,你不用太擔心。”
病人不安心的道:“你連脈都沒聽,聽診器也沒用,溫度都沒量,以前用的好好的東西,你們現在都不會用了,都是用儀器做診斷,收費也貴……”
他正抱怨著,簾子外就有人道:“余醫生,我們是新來的實習生……”
“進來吧。”
余媛回了一句,幾名矮矮小小的實習生就掀開簾子進來了。
“余醫生。”
“余醫生。”
幾個人都低頭打招呼,再互相看看,腦海中都升起了奇怪的念頭。
“正好,這個病人給你們摸一下。”余媛說完,對病人道:“這幾個是我們醫院的實習生,讓他們給你做個體格檢查試一下。”
“連個聽診器都莫得。”病人抱怨。
余媛沉默兩秒:“這樣,讓他們先摸,摸完,我用溫度計幫你量一下,應該就能確診了。”
“不用儀器做了?”
“可以少做兩項,方便術前診斷就行了。”余媛完成了討價還價,再示意實習生們一個個的上手。
剛來醫院的實習生們懷著忐忑的心情,有點稀里糊涂,又有點明悟的將床上的男人一陣亂摸。
李坦墨從半躺到全躺,再道躺平,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來,含個溫度計。”恍惚中,余媛將一個溫度計塞進了李坦墨的嘴里。
“唔。”李坦墨下意識的含住了。
“再趴起來,量個肛溫。”余媛戴上了手套,重新確認了溫度計,自言自語的道:“沒放錯。”
李坦墨一個字做了起來,想說點話,卻因為嘴里的溫度計,說不出來。
余媛緩慢而堅定的將李坦墨擺成了正確的姿勢,堅定而緩慢的將溫度計戳進了正確的位置。
“知道為什么這樣量嗎?”余媛脫下手套,丟進了垃圾桶,再向幾名實習生提問。
“因為病人要求的?”一名實習生怯怯的道。
“因為測的準確?”另一名實習生開始深入的思考。
旁邊的臧天工更是深深的皺起眉:“是啊,為什么?”
病人趴在床上,前口含著溫度計,后口夾著溫度計,滿臉的疑問。
“在沒有各種比較先進的儀器以前,用這種方法,能夠比較安全準確的確診盲腸炎。”余媛拍拍床沿,道:“你們一會檢查一下,如果肛門溫度明顯高于口腔溫度,就可以確診了。”
“蠻慘腌?腌重嗎?”瘦削的男人含混的說話。
“不嚴重,切除了就行了。”余媛停頓了一下,又“哦”了一聲,道:“盲腸炎不是切盲腸,切闌尾就可以了。”
“那不就是闌尾炎?”
“民間是這樣叫,但我給實習生們說,得說的學術一點。”余媛認真臉,又喚過臧天工,讓他拉簾子出門。
留下六名實習生,盯著病人的兩根溫度計,思路漸漸開闊:
“肛溫明顯高于口腔溫度,多幾度算是明顯呢?”
“查一下?”
“對了,要不要戳深一點,別掉出來了。”
“讓病人夾緊就行了。”
李坦墨病人的表情逐漸剛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