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沉重的呼吸聲在黑暗中響起,在戴琳眼前,冰冷的海水如噩夢中的怪獸一樣,瘋狂的怕打他的身體,那冰冷的水流就像是死亡的觸須一樣,每一根都讓人毛骨悚然。
他拼命掙脫了海水的束縛,將腦袋沖出水面,頭頂的天空是一片不詳的血紅,就像是世界末日的光景,他聽到了士兵們的喊殺聲,他看到了那些拍打著紅色翅膀的惡魔將烈火纏繞在他的艦隊上。
他還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德雷克,他勇敢的和那怪獸對峙,但下一刻,他的身體就被那怪物噴出的烈火淹沒。
“不!”
戴琳猛地從噩夢中驚醒,他從冰冷的沙灘上直起身體,他的呼吸粗重,但是在左右看了看之后,他發現這只是一場噩夢,還沒等他松一口氣,身體上傳來的劇痛就讓上將忍不住捂住了腹部,在那里,有被爆炸的殘骸劃過的傷口。
他的雙手上也布滿了龍火的灼傷,但他好歹活下來了。
海水拍打著眼前潔白的沙灘,戴琳抬起頭,能看到灼熱的陽光,讓他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很快,一種焦灼的感覺就沖上了戴琳的心頭,他掙扎著站起身。
“德雷克...我的兒子。”
他回過頭,上將的眼睛在這一刻緊縮了起來,在他身后,一個披著黑色斗篷的身影,正對背著他,坐在沙灘的石頭上,而一頭雙眼是血紅色的骷髏戰馬安靜的站在這身影身邊,最重要的是,他的兒子德雷克,正以一種昏迷的姿態,被架在那戰馬的身上。
“你是誰!陌生人...是你救了我們嗎?”
上將沒有立刻走上前去查看自己兒子的傷勢,他的手指摸向腰間,那里存放著他從不離身的武器,但入手之處,卻摸了個空。
“你在找這個嗎?上將先生。”
那個黑暗的身影就像是能預感到戴琳的動作,他伸出手,一把黑色的,做工精良,由矮人大師手制,還篆刻著庫爾提拉斯皇家徽記的短管手槍在他的手中跳動著。
這陌生人的聲音沙啞而冰冷,他的舉動也讓戴琳的警惕心提了起來,不過下一刻,這家伙就站起身,轉身站在了戴琳面前,那熟悉的臉,幾乎讓上將尖叫出來。
“我真的是陌生人嗎?戴琳陛下...你也太健忘了吧?”
“泰瑞昂先生!”
戴琳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喜悅,他當然沒忘記眼前這個游俠,在南海鎮的時候,他和他的同伴就救了戴琳和德雷克一次,現在,在這潮落島附近,他又一次拯救了他們。
“贊美圣光!”
戴琳向前走出了一步,但他的感知是如此的敏銳,在靠近泰瑞昂的時候,他清晰的感覺到了眼前這救命恩人身上傳來的那種濃烈的死亡氣息,那種冰冷的,仿佛要扼住咽喉一樣,和生者格格不入的氣質。
這讓他停下了腳步。
一抹生澀的笑容在泰瑞昂臉上泛起來,他玩味的看著眼前臉色不定的海軍上將,他輕聲說:
“你猜測的沒錯,戴琳先生,我已經死了...”
“死亡騎士?”
戴琳是參加過希爾斯布萊德丘陵的戰爭中,他親眼見過部落的死亡騎士是如何殘忍的玩弄死者,對于篤信圣光的戴琳來說,那簡直是最丑惡的怪物,他還聽說了敦霍爾德城堡的慘劇,部落的死亡騎士突襲了那里,殺死了功勛卓著的布萊克摩爾少將,將聯盟的重要堡壘污染了,這直接導致了部落的逃離。
如果敦霍爾德城堡還在,丘陵的部落沒那么容易全身而退的。
“是的,邪惡的死亡騎士。”
泰瑞昂聳了聳肩,戴琳的手槍在他手指間跳動著,他冰藍色的眼睛看著眼前的海軍上將,他沉聲說:
“我幾乎不需要感知,都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沒錯,敦霍爾德城堡是我摧毀的,布萊克摩爾是我殺的,入侵奎爾薩拉斯我也有一份,圣光大騎士加文拉德也是死在我手中,瞧,面對做下了如此邪惡之事的我,偉大的戴琳上將要代表圣光消滅我嗎?”
“啪”
冰冷的手槍扔在了戴琳腳下,泰瑞昂攤開雙手:
“那就來吧,戴琳先生,殺了我,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英雄。”
戴琳彎腰撿起了手槍,他的手指在這冰冷的武器上摩挲著,最終,他抬起頭,坦然的看著泰瑞昂,將手槍插回了腰帶的槍套里。
“不,我拒絕!”
“嗯?”
泰瑞昂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意外,他低聲問到:
“是因為我救了你和你的兒子嗎?不需要這樣,你瞧,這樣邪惡的我,拯救你們是有目的的,你不需要為此感覺到羞愧,你殺了我,這是圣光的旨意。”
“除了這個之外,我還知道你良心未泯!泰瑞昂先生。”
戴琳的臉色蒼白,他輕咳了一聲:
“我從現在居住在庫爾提拉斯的阿爾薩斯王子那里聽說過,在王子和公主面對獸人的時候,是個古怪的精靈死亡騎士救了他們,那就是你,對吧?泰瑞昂...你救了孩子們,你良心未泯!”
“良心?”
泰瑞昂發出了一聲輕笑:“你確定我有那玩意嗎?”
戴琳沒有回答,兩個人之間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泰瑞昂說起了另一個話題,他的手指放在昏迷的德雷克王子的肩膀上,這個動作讓戴琳的手指立刻扶在了腰間的槍柄上。
泰瑞昂回過頭,看著戴琳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譏諷。
“你表現的并不如你說的那么冠冕堂皇,但我不是來和你討論生與死的哲學的,戴琳先生,我說了,我救你們是有目的的,你的兒子德雷克本該死在這一場海戰里,而我改變了他悲慘的命運,將他從死亡的陰影中拉了回來,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胡言亂語,但你必須得為此付出代價...”
“那代價是什么呢?”
戴琳的手指沒有從武器上移開,他看著泰瑞昂,后者用一只手,輕松的將德雷克從骷髏戰馬上提了出來,扔向了戴琳,后者急忙將自己的兒子接在懷中,他蹲在地上,仔細的查看著德雷克的身體。
王子陛下的情況很糟糕,爆炸的殘骸刺入了他的心口,距離心臟只有不到手掌的距離,全身上下還布滿了烈焰的灼傷,看上去凄慘到了極致。
但他的傷口已經被冰封,這讓他沒有大量失血,而且他身體里的血液依然在重傷的情況下流動,這保證了王子的生還。
在確認了德雷克暫時沒有危險之后,戴琳松了口氣,他抬起頭,下一刻,散發著寒氣的冰冷劍刃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還有那突然想起的,無比幽寒,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代價就是...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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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看到您安然無恙真讓人感覺到欣慰。”
被重重包圍的小艇靠在了戰艦的邊緣,大騎士塞勒斯伸出手,想要將戴琳從小船上拉上來,但國王陛下卻搖了搖頭,雙手將自己昏迷的兒子送上了甲板。
“快去找迦勒底先生!”
塞勒斯看了一眼王子殿下的情況,急忙對身邊的騎士喊了一聲,不多時,一艘交通艇就載著迦勒底牧師來到了戴琳暫居的船只上,開始為昏迷的王子治療傷勢。
不過在感受到這位本該重傷休克的王子殿下血管里正常流動的血液,以及傷口那古怪的冰封痕跡的時候,因為在敦霍爾德城堡拯救了上千名士兵,因而名聲大噪,甚至被稱之為“圣徒”的迦勒底牧師的眼睛頓時縮了縮。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大概知道了這位王子和戴琳陛下是怎么活下來的了。
這也讓迦勒底牧師的心里涌起了一絲無力,他本以為跟隨著戴琳陛下的艦隊進入大海,就不會在遇到纏繞他命運的黑影,但沒想到,那隱藏的恐怖依然如影隨行。
就在德雷克王子接受治療的時候,海軍上將戴琳坐在自己的船長室里,他借口精神不振,將指揮權轉交給了另一名指揮官,而他本人則在這一片漆黑的船長室里思考著某些事情,絕對忠誠的大騎士塞勒斯侍奉在一邊,以便隨時保護自己的國王。
“塞勒斯,你說,到底有沒有命運這種東西?”
戴琳國王突然在黑暗中開口問到:“你有沒有過那種經歷,面對命運的難題,你左右為難,最終只能選擇一個不是那么糟的答案。”
這古怪的問題不太像是戴琳會問出來的,但大騎士只是猶豫了一下,就開口說:
“陛下,您知道的,我出生在德魯斯瓦,那鬼地方是庫爾提拉斯最迷信的地方,我從小就聽慣了關于女巫和黑森林的恐怖故事。”
“恩,我知道。”
戴琳想起了故鄉,他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容,從背后的酒柜里抽出了一瓶酒,扭開,又拿出兩個杯子,和自己的騎士坐在黑暗里聊起了天。
塞勒斯并不認為這種行為古怪,實際上,作為一個老兵,他認為戴琳此時的舉動才是正常的,任何和死亡擦肩而過的經歷,都會改變一個人。
戴琳陛下喝了口酒,讓自己緊張的情緒舒緩了一下,他慢悠悠的說:
“我從小也是聽著森林之心阿薩爾和灰燼騎士團的傳說長大的,但是德魯斯瓦...”
國王皺了皺眉頭:“達拉然的法師曾經去那里看過不止一次,那里確實存在著某些我們還沒發現的黑暗力量。”
“是的,所以我相信命運,陛下。”
塞勒斯將重劍放在手邊,他拿起酒杯,綴飲了一口,在美酒的甘甜中,這老兵回憶起了自己的過去。
“那是我小時候,我和一幫小孩在森林里玩,盡管大人們一直警告我們,那森林中藏著黑暗和女巫,但小孩是不怕那些的,直到我失足墜入森林的一處洞穴里,那里面全是扭曲的尸體,完全不像是正常死亡的人,陛下,您知道的,我們那地方每年都會失蹤一些人。”
戴琳點了點頭,他沒有說話,他也被大騎士的故事吸引了。
“我害怕極了,我躲在黑暗里,可能有...呃,一天一夜的時間吧,我當時感覺到黑暗里有某些東西,我不知道該跑還是該待在原地等待救援,直到我餓的受不了的時候,我鼓起勇氣,朝著黑暗的隧道奔跑,我能感覺到,那東西在背后追我!直到現在,我想起小時候的經歷還會頭皮發麻,那是真的...”
“我以為我要死了...直到我拼盡全力,沖出黑暗的那一刻,我看到了...”
大騎士停了停,大概是回憶太過驚險,他灌下了一大口酒,對國王說:
“我看到了阿薩爾,森林之心!那健壯的雄鹿,就如同最瑰麗的神靈,它走到我身邊,它朝著黑暗鳴叫,揮舞著寶劍一樣的鹿角,它保護了我...從那之后,陛下,我就知道,命運是真的存在的...而且它就在我們身邊。”
塞勒斯伸出手,將晶石燈點亮,他肅穆的看著自己的主君,他沉聲說:
“但勇氣同樣重要,命運是一片黑暗,勇氣就是燭火,哪怕黑暗再強大,只需要一點火光,就能徹底照亮它。”
戴琳看著驅散了黑暗的晶石燈,他眼中的光芒慢慢的亮起,他灌下一口酒,他對塞勒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塞勒斯,謝謝你。”
“休息的時間已經足夠多了,塞勒斯,打起我的旗幟...讓我們揚帆起航,去痛宰那些綠皮獸人吧!”
大騎士點了點頭,在火光中,他的主君回來了...戴琳,真正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