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樣,就著別人桌上的叫花子雞香味,吃著香噴噴的大米飯,雖然全是素菜,也總算是吃過癮了一把。這肚子里有了貨,站在外面的寒風中,也不覺得那么冷了。
“師兄,我們現在去哪里?”一名手下打了個飽嗝,很是心滿意足地問范文程道。
范文程皺著眉頭,就站在那里東張西望了一會后才回答道:“走,我們沿著人流去看看?”
他心中還是惦記那什么都察院的事兒,總覺得難以置信。一直以來,都察院都只是在京師才有。地方上的話,也只有一省之省會才有都察院的下屬衙門,即提刑按察使司。可這里是永平府啊,又不是什么省會,這里設都察院,簡直不可想象!基于這樣的想法,他心中終歸是想搞個明白!
范文程拿了主意,他的手下自然不會有意見,于是,一行人就沿著街道,往人多的地方走。
果然,沒多遠之后,就看到在廣場附近,知府衙門的邊上,排著好多人,文武都有,走得近了,只見上面掛著牌匾“都察院永平府分院”。
這一見之下,范文程不由得失聲道:“都察院永平府分院,還真得連府城一級都有了?”
正好,他邊上有人經過,聽到他這話,不由得轉頭看了他一眼道:“兄弟,鄉下來的么?你不知道都察院都設到縣城一級了?”
范文程一聽,心中一凜,就怕露出馬腳,連忙合什道:“阿彌陀佛,貧僧難得出一趟寺廟,確實未曾聽說!”
那人一聽,認真打量了下范文程幾人,這才發現,他們穿得正是棉袍,頭上帽子下,似乎還真沒見頭發。于是,他就笑著說道:“這位大師,那估計你不知道的事兒多了去了!走走看看,絕對會大開眼界。如今我們大明啊,天子圣明,和以前不一樣的事情啊,多了去了!”
范文程聽了心中已經驚訝地麻木了,他正想逮著這個機會,好好問問這人,到底有多少和以前不同的事情。
可他才開了口,就見那人搶先開口說道:“大師,我是真沒時間,抱歉,抱歉。“
說完之后,他就匆匆離去。倒是他的同伴,看到這個情況,就好心地提醒范文程道:“這位大師,您要是想知道天下間發生的事情,最好是往京師去。我們大明所有的事情,都是從哪里開始的。最新鮮的事情,也是從哪里開始的。反正你想知道什么,哪里都能打聽到,而且你想知道最新的事情,也只有那里才有!”
說完之后,他也匆匆地走了。
范文程聽了,愣在了那里。以前的印象中,大明百姓,這些有點錢的,不是挺閑的么,怎么現在好像有很多事情要做似的?
對于那人的提醒,范文程并沒有一下就聽從。因為在他看來,雖然京師確實是消息聚散之地,可那邊是天子腳下,也是官府勢力最強的地方。什么都不管,一頭撞進京師,那不是明智之舉。
這么想著,他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冷眼旁觀了這個所謂的都察院永平府分院門口的情況。看了很久,他感覺到,應該是這個衙門新設,所以急需大量的人力。文事方面的吏員,就從讀書人這里挑選;而武事方面當差的,和普通官府衙門不同,而是從衛所軍官中挑選。
范文程確實算是聰明的,從這些跡象中,他立刻隱約察覺到,很可能明國的衛所也有變化!
這么想著,他忽然就真心佩服大清皇帝了。這次自己絕對能帶回去大量珍貴的明國消息。而這些消息,對于了解明國為什么會突然變得強大起來,從以前對大清的戰事,屢敗屢戰到屢戰屢勝,能夠分析出真實原因所在。
范文程沿著永平府的主要街道走著,一邊觀察周邊的情況。這一走之下,他忽然發現,原本以為街邊普通的房子,似乎也有點不同,好像這不是一般的房子。更為關鍵的是,這些房子好像是事先規劃好的,統一建造才會有這種格局。
想想也是,永平府之前已經被燒了,自然是要重建。可這才兩年左右時間吧,不但全部建好了,還有了人氣,明國朝廷不是沒錢么,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一般來說,越是了解多些東西,事情就會越清楚。可范文程倒好,越是了解多了事情,就越是多了疑惑。自從進城之后,基本就沒想明白過事情。
這不,他信步走著走著,已經快要到夕陽西下的時候,不自覺間走到了一處建筑前,隱約從里面傳來孩童朗朗地讀書聲。
聽到這聲音,范文程便不由得駐足觀看,發現門口的牌匾上寫著“永平府童校”五個大字。
這就是童校?他這么想著,便有些好奇。他發現這邊的院墻似乎和別的地方不同,那院墻是有孔的那種,成年人經過的話,能從一個個空洞中看到里面的情況。于是,他便走了過去往里面望去。
只見里面的院子比較大,中間靠近房子一側,有一根豎在那里的木桿,梢頭上有一面旗幟,在寒風中毫無畏懼地迎風飄揚。
一見這面旗幟,范文程的瞳孔便是一縮,因為他認得這面旗幟,蓋州城下讓大清吃了個大虧的那支所謂的明國新軍中,就有這面旗幟。
這童校應該只是個小孩啟蒙的地方,怎么會有這旗幟的呢?范文程心中納悶,又多了一件疑惑的事情!
看不懂,實在看不懂,范文程搖頭,又仔細看了里面,可以肯定,這里是明國孩童啟蒙的地方。說起來也是怪,這里面得有多少孩子一起在里面接受啟蒙?這和自己的印象中最大的私塾,也還要大得多,是哪個大族的族學所在?可又不對啊,門口牌匾上不是寫著“永平府童校”么?
他正在納悶著,忽然聽到“鐺鐺鐺”地聲音響起。
范文程的兩個手下一個激靈,立刻四下查看起來。后世極為常見的下課鐘聲,有點像戰場上的鳴金聲。在這城里突然出現,很是嚇了他們一跳。
范文程也是有點警惕,不過他相對還是鎮定。隨著這鐘聲響起,他就看見那些廂房的門都開了,一個個小孩排隊從里面走出來。他們年齡小的才五六歲,大的十來歲左右,穿著都不怎么樣,粗布陋色,好像都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師兄,這些孩子還能念得起私塾?”范文程的一名手下看到,眼神中全是羨慕,也有一絲疑惑,忍不住問范文程道。
他的這個問題,范文程根本回答不出來。窮人家是不可能讀得起書的。一是沒錢,二是窮人家的孩子,很小就要幫著家里干活,也不可能有時間去讀書。可眼前的事實是,這么多孩子,剛才可都是在讀書的。這又怎么解釋?
回答不出來,就索性沉默以對。范文程看著院子里面,發現排隊出來的孩子,都是背著書包,就在院子里一排排地面對那旗桿站好。心中稍微數了下,大概有上百個孩子。
他們這是要干什么?范文程心中有點疑問。不過忽然之間,他察覺到什么,連忙警惕地看向兩邊。不知什么時候,在院墻這邊,不知不覺已經站了好些個人,都和他們一樣,透過孔洞,在往里面看著。
范文程的眼神也很毒的,能看出這些人中,有的似乎是家奴之類,有的雖然穿著不怎么樣,可身上的氣質卻不似窮人。他們這是干什么?難道和自己一樣,也是從外地來的,對于這童校很好奇么?
那些人看到范文程他們,稍微有點詫異,不過最終都是友好地點了點頭,而后就又繼續看著里面了。
沒有敵意!這是范文程等人的第一個念頭,既然如此,他就決定再看一看里面的情況,好歹弄清楚一件事情,否則那么多疑惑憋肚子里,會很不好受的。
就這一會的功夫,有幾個先生模樣的人走了出來,就站在那旗桿的下面。有兩名看著清秀的大小孩出來,就在旗桿底下,去解綁著的繩子。
看到這里,范文程心中有點明白過來了,這是要把旗幟收了?
然而,這一次,他又只猜對了一點而已。就見一名先生一揮手之后,那一百多個學生,忽然齊聲唱了起來,與此同時,那面旗幟在那兩名大小孩的手中,緩緩地降落下來。
范文程確實是文武雙全的人,只是站在外面這么一聽,還是第一次聽,就把歌詞都聽清楚了:
一方有難兮,八方支援!
萬眾一心兮,其利斷金!
南澇北旱兮,何足道哉!
貪官污吏兮,遲早要還!
保家衛國兮,誓要敵亡!
各司其職兮,各盡其職!
國富民強兮,安居樂業!
威加海內兮,四方來賀!
范文程的心中,立刻給出了印象,這些歌詞簡單易懂,還容易記。可這歌詞卻包含了方方面面,隱含了期待。如果一個國家,真能做到歌詞中這些,那還有誰能勝之?
剛想到這里,他又立刻想了起來。以前皇上曾經給他看過明國的最新紙幣,這些歌詞不就在那些紙幣上有么?
范文程心中非常震撼,紙幣中有,啟蒙的孩子在唱,那說不定其他地方也有人在唱,這樣一種傳播途徑,還真是能立刻在明國百姓中傳開,甚至能刻到明國百姓的骨子里,這么搞下去,說不定要不了多少年,所有明國百姓都會唱,都會記住這些歌詞了。這是教化之功啊!
合唱聲中,范文程可以聽出這些孩子唱得用心,真摯。或者也只有這些孩子,心思淳樸,才能唱出真心來吧!那要是這些孩子長大后,就算十個人里面有一個記住了這些話,并用這些來約束自己的行為做事,那明國這么多人,匯集起來的力量又會有多強大?
范文程想著想著,有點不敢往下想了。如今的明國,還是自己印象中那個腐朽的明國么?
他正想著,忽然思緒又被院子里面的動靜拉了回來。就見那兩名大小孩認真地折疊好了那面旗幟,莊重地雙手捧給了一名先生。而后,似乎地位最高的那名先生在說話了:“你們要記住,是皇上為你們籌集了錢糧,才能讓你們都能來讀書。等以后長大,一定要做一名真正的大明人,不得欺壓良善,不得貪贓枉法,更不得私通外敵,數典忘祖!希望你們為我大明的強大,添磚加瓦,精忠報國!聽明白了么?”
“聽明白了!”一百多名孩子,齊聲回應,氣勢很強。
不知為何,范文程聽到這里,有點聽不下去了,就想著趕緊走了。可他看看周圍的那些人,都沒有離開的樣子,就又擔心自己這個時候突然離開,會不會引人注意,就只好站著不動。
然而,院子里卻沒事了,就聽剛說話的先生一生解散,而后就看到那些孩子動作整齊地轉身,就猶如軍隊的隊列訓練一般,按順序依次走向門口。
這時候,在院墻這邊看著的那些人,就呼啦一下全擁到門口去了。那些小孩出了門口后,也一下散了,互相告別,各自離去。
范文程三人就沒動,呆呆地看著門口的情況,也不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么,就聽到有對話聲不時傳進耳朵里。
“少爺,我們回家吧!”
“爺爺,爺爺,先生說明天輪到我升旗了!”
“看來乖孫兒表現很好,爺爺真高興!”
看著那些孩子,有的是大人領著走了,有的是結伴自己走的……,一直到院門口都空了,范文程三人才回過神來。
“真看不出來,原來這些孩子里面竟然也有有錢人的孩子!”范文程的一名手下,驚訝地說道,他看著那衣服穿著實在不怎么樣,可都是少爺的稱呼,家里條件肯定不錯。
但范文程卻沒關注這個,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明國皇帝哪來的錢,讓明國小孩都能上這童校,而且還早晚這么洗腦,那以后的明國,會厲害成什么樣?
其實,有一點,他誤會崇禎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