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開海所得稅賦確實出人意料,且預計今年的收入會比去年多不少。”溫體仁在開會軍議之后,在文華殿面見崇禎皇帝,雙手捧著一本奏章奏道,“微臣已整理出鹽稅統計的情況,如果能打掉私鹽的話,朝廷至少能多增一倍的鹽稅。然情況有點復雜,請陛下過目!”
輪值太監高時月一見,便走過去雙手接過奏章,轉呈給崇禎皇帝。
溫體仁手中沒有了奏章,眼睛看著崇禎皇帝,又馬上奏道:“販賣私鹽者,有亡命之徒,有正經鹽商,還有王公勛貴,官員豪強等等,朝廷想禁絕私鹽,難度非常大!不過不管如何困難,微臣都有決心把鹽稅都收上來……”
鹽稅對于大明朝來說,是國庫最大的財賦來源之一。如果能翻倍的話,那金額絕對不可小覷。溫體仁當年在朝議所說,要仿宋制增加財賦收入的舉措之一,就是要革新鹽稅,如今,就是他實踐當初當選為首輔的承諾了。
崇禎皇帝聽到這里時,看了他一眼,并沒有說話,而后就拿起高時月呈上來的奏章,翻開看了起來。
“這鹽稅革新乃是朝廷之大事!”溫體仁還在繼續說道,“且鹽稅革新損及無數人的既得利益,比起前兩年開海禁,猶有過之。微臣已經做好準備,直面這些人的反對,微臣無所畏懼!”
畢竟開海這種事情,主要是影響大明東南沿海,最多是到江南。而鹽稅革新,卻涉及到了整個帝國,無論南北,東西,全都有既得利益者被影響到,他們要是鬧起事反撲起來,確實不是開海時候能比。
溫體仁說到這里時,看到崇禎皇帝抬起頭來看著自己,他便嚴肅了臉,正色說道:“如今微臣正準備對鹽稅這塊開始動手,陛下卻要御駕親征。微臣實在有點擔心,沒有陛下坐鎮京師,這鹽稅革新恐怕得往后推遲,事情久了,走漏了風聲,怕是會有不少變故。”
溫體仁一直在為鹽稅革新這事忙碌,如今正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原本他想著奏明皇上,可以動手革新鹽稅了。結果皇帝卻突然提前開始了御駕親征遼東的事情,一下破壞了他的打算。因此,他才在軍議結束之后,就這事專門來找崇禎皇帝要個說法了。
內閣人多口雜,就算有保密條例,可鹽稅革新的事情,涉及到眾多人的利益。因此,這個事情不可能隱瞞太久。要是新政還沒實施,外面的都已經事先知道。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個搞不好,新政變成惡政,這結果就壞了。
崇禎皇帝此時已經看完奏章,聽溫體仁帶著點抱怨說完了話,便笑了笑,拿起奏章掂了掂后丟回御桌上后才問道:“溫卿總結鹽政之弊端倒也詳細,可以說,鹽政是深入大明骨髓的東西,方方面面,各色人等都有。一旦新政損害了這些人的利益,就算是朕,怕也得掂量掂量。”
說到這里,他自嘲地笑了下后才道:“之前的時候,朕一直沒有就鹽稅一事催促溫卿,其實就是有不少擔心,如果新政實施不穩,反而引起大明內訌,無論黨爭或地方鬧事,都是朕不愿看到的……”
溫體仁聽到這里,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本他一直有點奇怪,開海的事情,皇上都三番兩次的詢問交代,可就這鹽稅方面,就沒提過,原來是皇上知道這事情輕重。
“……誠如溫卿所言,這食鹽涉及千家萬戶,鹽引更是被歷代先皇賞賜了不少出去,藩王宗室,世襲公侯等等,不要說溫卿了,就算是朕,也覺得很棘手,特別是朕剛登基才幾年。“崇禎皇帝說到這里,忽然已經嚴肅了的臉,又微微一笑道,”不過等朕御駕親征,收復遼東之后,相信能震懾很多魑魅魍魎。誰要敢跳出來鬧事的,那時候,朕不介意讓朕的新軍大開殺戒……“
溫體仁聽到這里,不由得有點凌然。皇上這話說到最后,帶著威嚴,帶著殺氣,語氣中更是顯得堅定。不過,等他回過神來后,立刻有點心喜了。
皇上的意思,他聽懂了。
崇禎皇帝臨時從藩王登基為帝,沒有當過太子,就沒有太子府邸的舊人可用,也就是沒有自己的帝王班底。十七歲為帝,在滿朝文武的眼中,也沒什么威信。
雖然后來,掃除了魏忠賢,可溫體仁卻是明白,與其說是崇禎皇帝扳倒了魏忠賢,還不如說魏忠賢得勢的根基沒了的緣故。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皇帝,都能把魏忠賢趕下臺的。這個事情,只會讓文武百官口頭稱頌,真要心底佩服的,怕是沒有幾個。
不過到了后來,崇禎皇帝以身為誘餌,最終逼建虜早早地退出了京畿之地,又乾坤獨斷,編練新軍,提拔盧象升,在對建虜的戰事中取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還剿滅了流寇,劃河套為大明版圖等等,這些事情,讓皇上的威勢與日俱增。如果換了一般的事情,估計皇上此時的威信,確實能震懾魑魅魍魎了。
可鹽稅不同,是真得涉及到了大明各色人等,就算是軍中,比如祖大壽,在朝中,比如各部尚書等等,說不定都有利益牽扯的。皇上畢竟不是開國皇帝,威信深入人心,屠刀舉起來就舉起來了。要是沒有什么威信,也就是沒有自己從頭培養起來的親信,這屠刀舉起來,還不知道會落到誰身上去!
不過要如皇上所說,御駕親征,把從萬歷年間丟失的遼東土地都收復回來,把不可一世的建虜消滅掉,這個功績就大了,皇上之武功,雖然說比不上高祖成祖,可比其他先皇卻要強不知道多少。加上其他那些事跡,皇上威勢必定如日中天。而且這種滅國之戰,皇上必定能提拔一大堆名正言順的大明新貴,有這些新貴支持,就算藩王宗室,世襲公侯,誰敢逆君之意?
想到這里,溫體仁的眼睛便亮了!
崇禎皇帝注意到了他的這個變化,心中便微微一笑,知道溫體仁終于明白御駕親征的重要性了。如果只是像后世一般,威脅幾個廠衛頭目,然后就能讓人殺殺殺來立威的話,這皇帝也太好當了。
實際上,做皇帝絕對是天底下最難的一門學問。一個當不好,大明歷代先皇中有好幾個死得蹊蹺,就是一個例子了。對于涉及利益很大的事情,崇禎皇帝都是小心翼翼的。特別是對這鹽政。他更是決定在收復遼東之后再動手,那個時候把握才大。
這些念頭在崇禎皇帝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后,就見他對溫體仁胸有成竹地笑著說道:“關于鹽政一事,朕心中已有決策,等朕御駕親征回來,便會實施新政,不用管各色人等的麻煩,一刀切,定能讓他們反對不得,又能讓大明百姓真正享受到新政之實惠,而國庫收入也會大增!”
溫體仁一聽這話,頓時一愣,隨后心中一萬個不信。要知道,他調查清楚鹽政的情況后,腦袋都痛得一團漿糊了。這情況實在太過復雜,既要實施新政來增加國庫收入,又要盡可能地減少革新之阻礙,說實話,他都很多個晚上想著這事失眠了。
可在崇禎皇帝這里,他卻說能一刀切,會讓所有人反對不得,不但國庫收入會大增,還能讓大明百姓都能享受到新政的實惠,這……有這樣的法子么?
溫體仁這么想著,實在有點不敢相信,可他看著崇禎皇帝,又見他信心滿滿地樣子,不由得很是好奇,不知道皇上那老是有稀奇古怪地腦子里,到底是想出了什么樣的點子?
他自覺不可能有這樣的好辦法,就很想問下皇上,到底是什么樣的新政有這么多好處?
不過皇上沒說,該不會是這新政不能事先說出口,畢竟等陛下御駕親征歸來,還不知道要幾個月后了。如果事先泄露了消息,引起不好的變化就不好了。
這么想著,溫體仁硬是憋住了自己的好奇之心,沒有追問出口。他當即躬身奏道:“既然陛下已有決斷,微臣便去準備御駕親征遼東諸事了。”
崇禎皇帝聽了,笑著點點頭,這樣才好嘛!
等溫體仁走了之后,他便也離開了文華殿,分別去了兵仗局和軍器局,查看燧發槍和火炮的打造情況,還有火藥的配置,儲備情況。這些事情,他全都親自抽查過目。
崇禎皇帝雖然有聊天群系統,疑是主角,可畢竟是御駕親征,事關自己的小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后勤方面的事情,絕對不容忽視。
京營那邊,第三批新軍主要是燧發槍兵和炮營,已經訓練得差不多。這日,新軍總教習茅元儀奉旨趕往武英殿見駕。
才見禮完畢,崇禎皇帝便微笑著問他道:“按計劃,第三批新軍明日便要進行考核了吧?”
“回陛下,是明日考核,達標者可與滿清一戰!”茅元儀一聽,連忙回奏道。
崇禎皇帝聽了點點頭道:“好,那明日朕親自前去觀看考核!”
茅元儀聽了,神情略微有點猶豫,看著皇帝似乎面帶微笑,便一咬牙奏道:“陛下,末將在京師久矣,再這樣子下去,身子骨都朽了。末將愿領這批新軍出征遼東,以報君恩!”
聽著他訓練出來的新軍,贏得一次又一次的戰事。他明白建虜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要是再不去遼東建功立業的話,怕是以后沒有機會了。因此,趁著這個機會,他便向崇禎皇帝請戰了。
定于下個月的御駕親征事宜,這時候還沒傳開,崇禎皇帝自然明白茅元儀也不知道,便微微一笑道:“可以,茅卿準備下,下月初隨朕一起出發。”
茅元儀聽了先是一愣,隨后明白過來,皇上是決定下月初御駕親征遼東,自己能伴駕前往。頓時,他大喜,連忙應了下來。
隨著御駕親征準備工作的進行,他即將親征遼東的事情終于在京師傳開了。而后,暫代京營總戎祖大壽求見,和茅元儀一樣,提出了想隨駕出征遼東的要求。
對于祖大壽的這個要求,崇禎皇帝搖搖頭拒絕道:“朕這次沒打算帶走京營,祖卿乃是京營總戎,京師這邊也離開不得。”
意思很明白,祖大壽還得留守京師,這讓他很是失望,就提出辭去京營總戎一職,就算是為小兵,也愿意為皇上征戰沙場。
然而,崇禎皇帝還是拒絕了。祖大壽嘛,留在京師就可以了。
讓崇禎皇帝沒想到的是,打發走了祖大壽之后,又有武將勛貴來請戰,一個個都是慷慨激昂地表態,要為皇上,為大明拋頭顱,灑熱血,奮勇殺敵,馬革裹尸而還。
這一下,崇禎皇帝就奇怪了。
想當年,建虜攻進京畿之地,包圍京師的時候,這些武將勛貴就沒幾個有今天這樣慷慨激昂地,甚至其中有不少勛貴,都不愿意出人出錢,非得他動用了廠衛。就算這樣,有一些人還唆使周皇后的爹來搞事。如今怎么一個個都變了性子,竟然如此地“武將不怕死”了?
如果說,勝利能影響人心,崇禎皇帝信。至少現在在遼東的大明將士,對上滿清兵卒的時候,心中已無半分害怕,不再有過去的恐懼之心。
可要說這勝利還能影響京師這些武將勛貴的勇敢之心,崇禎皇帝打死都不信。就這些在京師享受慣了的廢物,雖然有武將之名,卻連戰場都從未上過的武將,還馬革裹尸,簡直是笑話!
不過事實又擺在眼前,這些武將勛貴中,有好些個,是真得沒上過戰場。這些人中,不但有年過花甲的世襲爵爺,也有剛接了武將職位的半大小子,又或者聞名于京師煙花之地的紈绔。就這些人,怎么都一個個地想往遼東戰場去湊?
看到崇禎皇帝有點迷惑的樣子,一直隨駕身邊的方正化便提醒了皇帝,有關這些武將勛貴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