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和的辭職其實是偶然也是必然。
偶然之處在于前些天農信方面搞了一個內部的業務評比,信用社業績突出者可以獲得去曙的會計師進修資格。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憑借梁永和的工作表現,這個機會十拿九穩。
但是偏偏他就出意外了。
梁永和自打到了農信之后,就連星期六星期天都在加班加點的工作,幾乎是一個人扛起了林業局信用社信貸處所有的臟活兒累活兒。
一個從來沒請過假的那種小蜜蜂。
領導曾經多次在單位內部表揚梁永和的刻苦和實干,但是在單位里,最沒用的人就是能干活兒的人。
這一次評優,信用社直接用近期梁永和因家庭原因工作狀態不好為由,將提名給了別人——這人是某領導的某侄子。
打這兒,梁永和開始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做錯了。
在梁永和之前的思維里,在林業局找個好工作,把父母接到局里去住從此不用再面朝黃土背朝天,這就是人生理想。
但是很可惜,隨著山路上四輪車的傾倒,老兩口在四輪車下喪命。沒有了關于父母的未來暢想,梁永和在農信里已經失去了動力和忍受的能力。
所以辭職是必然。
必然在理想的中道崩殂。
幾倍小燒下肚,梁永和和李憲都有點兒喝多了。
炕桌上面的菜除了花生米幾乎沒怎么動,兩個人索性端了花生米,斜靠在支起來的窗前,看著宅子外面遠處的群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憲子。”
梁永和拎著酒瓶子,臉紅的跟起了痱子的孝兒屁股。
李憲睜開已經朦朧的眼睛,“嗯?”
“你說,以前我就覺得林業局可大了。在這兒我有可多的事兒想干了,整個房子,找對象,結婚,生孩子,把我爹媽接過來,哎呀,沒頭沒盡,想都想不完……可是現在看,就感覺這太小了⊥像……就像……”
或許是喝多了,梁永和有點兒詞窮。
李憲逛蕩逛蕩就瓶子,笑了:“就像一眼能看到頭。工作,結婚生子,然后一輩子都這樣兒。”
“嗯吶!”梁永和一拍大腿,“我就想這日子太簡單了,沒了我爹媽,在這兒真是沒啥意思。可是我又想不明白我出去能干啥。從小到大我就想著有出息有出息,可是我沒想過自己具體咋能有出息、你說,我是不是沒理想啊?”
李憲一咧嘴。
他娘的,最近這都是怎么了。
真逼著老子去當人生導師?
不過梁永和的這個問題他自己也深有體會。
打小,老師在啟蒙班的時候就問畜友們未來想做什么。以我的理想為題寫篇緒文。
當時班上孩子有說想做警察抓壞人的,有說想當醫生救死扶傷的,還有說想當科學家登上月球的。雖然當時的李憲就已經知道當科學家充其量只能把猴子和人送上太空,自己上月球的那是宇航員。
當人是年紀輕輕就如此睿智。
可是然并卵——他還是挨揍了。
他當時特別羨慕豬毛屯里一個開面包車給各個商店送貨的宋老三,這家伙手腳不干凈,送了貨之后往往自己扣點兒東西,不是汽水兒就是冰棍兒,當時的蓄憲覺得,這可能是世界上最特么幸福的生活了——吃好吃的不要錢啊。
不過這個可能算是理想的理想,在被全班畜友嘲笑一頓,老師告訴了李匹之后,他就挨了一頓大鞋底子。
后來腫著臉,改成了“我的理想是當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
寫的不錯,而且深有拍馬屁和捧臭腳的嫌疑。
看了那篇無限抬高人民教師地位和社會作用的作文之后,班主任大爽,連連稱贊李憲好好努力將來必成大器。
說的就跟她這個人民教師已經成了人生贏家一樣。
李匹也很高興,認為自己一頓大鞋底子讓兒子重新找到了人生方向——當時李匹林技校畢業后考了教師資格證,在林業局一中成為了一名光榮的歷史老師。
6歲的蓄憲用這一篇作文同時搞定了兩個可以隨意拿捏自己的人,但其實到頭來還是沒想明白自己的理想。
一直到上了大學,對自己未來的人生也沒有什么特殊的規劃。
他打心眼兒里羨慕那些有想法,并且可以為之奮斗努力的同齡人。
可惜的是,自己從來就不是有理想的人。提起這倆字,他就一陣迷茫。迷茫了整整十幾年,直到回來了,也沒找到所謂的人生目標。
見李憲鎖著眉頭不說話,梁永和撓了撓頭,“憲子,你理想是啥。現在實現了吧?”
正在想著斜候那頓大鞋底子的李憲一咧嘴。
想了想,道:“我特么也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啥過非要說理想,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啥……我覺得,這個也應該算。”
“那你不想要啥?”
李憲灌了口酒,眼拘點兒亮:“把自己陷在一個地方,行尸走肉的活上一輩子。”
他拍了拍若有所思的梁永和,“走吧七寸,林業局這太小了,不論是回過頭看看后邊還是抬起頭看看前邊,都一眼能望到頭■去過過望也望不到邊兒的日子。”
梁永和點了點頭,接下來的一個斜,都再也沒說話。
當天倆人都喝多了,直接窩在李憲的炕上對著打起了呼嚕。
次日早上,李憲接到了恒源那邊打來的電話。
這樣的電話以往每個星期一次,匯報關于公司過去一周的情況。可是這一次,有些不太一樣。
打電話過來的是負責公司運營的司揚,而不是負責財務的尚菲。
“李總,有麻煩了。”
迷迷糊糊接起了電話,對面就這么一句。
“怎么回事?”
這一段時間隨著央視廣告的投放,新穎的唯你彩虹在一線城市反響熱烈,加上唯你護翼衛生巾本身不錯的性能品質,恒源那邊發展的不錯。
之前李憲給公司管理層定下的200萬盈利已經超額完成,在北上廣深四個城市,恒源的業務部除了和代理商積極的展開營銷之外,更是拿下了幾個大型的商超,進一步擴大了唯你護翼衛生巾的市齒額。在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將一線城市市臣有率從百分之十六提升到了百分之三十一,增幅差不多一倍。
而濱城的紅花廠那里,也憑借招商辦擔保,拿下了一筆七百萬的銀行貸款,引進了新生產線擴大了產能。
不論是發展還是前景,都很喜人。
“李總你這兩天沒看電視?”
那邊兒的司揚問了一句。
李憲忙下地,光著腳丫子走到了堂屋,將電視機打開,怒了。
一個被花花綠綠的色塊和黑色條條圖案填充的大圓,赫然出現在了電視機屏幕上。
星期二上午,所有臺都放一個節目——電視測試卡。
我看你姥姥!
“什么事兒直接說!”
“安樂也推出了護翼型衛生巾,正在央視打廣告且他們還買下了八仙過海2的片中廣告☆總,安樂現在的銷售渠道和聲勢可是比咱們強太多了。這么一來,咱們肯定會受到影響,我們想請示請示,能不能把咱們的廣告時段往黃金時段挪一挪,或者干脆加大投放的時間?”
聽到這個消息,李憲有點兒尷尬。
搞紙業和衛生巾的時候,競爭這個因素他就料想到了。可是沒想到,來的這么快。
而且競爭者,還是目前國內衛生巾市場的老大。
安樂。
“我過去。”
想了半天,他回了這么一句。
當天下午,李憲和梁永和一起登上了前往冰城的火車。只不過一個向北,一個東。
冰城火車站外的小廣場上,滿滿當當全是人。
李憲扔掉了手里掐著的煙頭,在站前一群扛著大包小包,被汗酸味籠罩的旅人堆里和梁永和握了握手,“七寸,真不用?你知道,我現在不怎么缺錢。”
梁永和這次出來兜里就三千塊錢,在李憲看來,這點兒錢不夠自己花兩個月的,可是梁永和拒絕了他的所有好意——包括拿出一筆錢幫助創業的事情。
“憲子,心領了。可是欠你太多了。沒事兒,都有電話,我要是混不下去了肯定找你。”
梁永和笑的憨厚,眼神卻異常堅定。
“嗯。”
李憲不再多說什么了。
“去大連的D5776進站了,檢票檢票!”
車展檢票廳門口,一個大蓋帽拿著擴音器喊了一聲。大包小包們動了,李憲被擠得活橡根狠。
“走吧憲子,到了地方我給你打電話!”
梁永和一把隆了李憲,狠狠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將他推到了人流之中。
在那些各式的三角兜子和大旅行包之中,李憲一面被裹挾著往前,一面回頭看了看梁永和。
人流太密,梁永和一轉眼兒就瞅不見了。
行李包的縫隙里,只能看到被艷陽照得發白的天空,和幾處聳立在樓頂上的塔吊。
[三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