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位處長都有事,飯局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約莫一點多鐘,二人在留下了李憲的電話號碼之后,便就告別回了臺里。
前幾天冰城剛剛下了場雪。
不過入了冬之后,冰城的天氣倒是多愁善感了起來。
天又陰了,冰冷的空氣之中帶了層水汽,頭頂上的滾滾烏云隨風寒風翻涌,眼可見的,一場大雪又要落下。
剛才多喝了幾杯,酒精的作用下,在大街上信步前行的李憲有點兒恍惚。
透過眼前的街口望去,不甚高的各式樓房矗起,有剛剛建起來不久的十幾層高的國光大廈,也有隱藏在街尾,似乎可以追溯到上個世紀的,已經破敗不堪的洋樓。期間,還混雜著一個個各色衣物如萬國國旗般懸掛著,看起來別具市井氣息的筒子樓。
身邊,那賣糖葫蘆的,吆喝著馬迪爾冰棍兒的販子,用各種能套在自己身上的衣物,把自己活生生裹成了球狀。厚厚的圍脖罩在臉上,讓他們的吆喝聲有些悶。
路邊的一排排的報刊亭放著混糊不清的音樂,剛走一步聽到的是《愛情鳥》再走兩步,就變成了“給我一杯忘情水”,再往前走,就又換成了堪稱狂躁的士高。
亭子里坐的,大多是捧著熱水袋的婦女,要么白面紅唇,見人打量就翻個白眼,要么就是冷若冰霜呆若木雞。
雖然里面的老板娘各不相同,不過那亭子經營的東西,倒是極度相似。
除了理洗頭的牌子之外,隔上幾家過去,就能看見亭子前面一塊橫放著的大木板上,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書籍——封面上不是畫的血淋淋,就是香艷艷。書名更是不堪入目,像什么《色情狂的毀滅》,《魔窟中掙扎的姑娘》,《用肉體下注的女賭棍》,反正就是充斥著兇殺偵探和色情。
李憲唾棄了一口。
小時候這些書李匹收藏了不少,他沒少偷看。
這些小書絕大部分都是級標題黨,善于用極其夸張的書名和封面人物形象來吸引人購買。內容里邊兒也擦邊兒,不過并沒有封面那么咸濕。
通常這一類的小說作者,都是二三線城市里那些郁郁不得志的文學男青年們用來混飯吃的,用李憲那個時代的話說,就是一群“死宅”和“級直男癌”,用時下的話說,就是“找不著對象的大齡男青年”。
按照這些人的三觀,就特喜歡描寫那些走了歪路或者是壞女人的悲慘下場。所以這一類的小黃書,基本最大的賣點就是封面和標題,里邊的干貨并沒有多少。
情節基本靠幻想,文筆基本初高中畢業,一點兒不好看,特別假,還都是錯別字。就李憲當初在起點看過的那本《》一樣。
擼點很低。
“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兒?”
見到李憲在自己亭子之前站了好久,一本本的翻看那些“暢銷書”,還一個勁兒的撇嘴,亭子里那風韻猶存大冷天只穿了件貼身羊毛衫的老娘不耐煩了。
“買不買啊?不買別擋著我門臉!”探出頭,老板娘嚷嚷了一句。
李憲皺了皺眉頭,“咋賣的?”
“兩塊錢一本,你要是再來一本,合你五塊。”見有生意上門,亭子的門開了。冷風打來,老板娘縮了縮脖子。
李憲嘴點了點頭。
撿起一本小時候看過,不過沒看完的就被李匹給收了回去的《一級恐懼》,又將那本《色情狂的毀滅》和《中掙扎的姑娘》拿了起來。看了看左右沒認識人,塞進了自己的包里。
從兜里掏出三塊錢,扔到了攤子上:“一本一塊錢,不賣我就掏出來!”
老板娘干凈利落,將錢收起,插在熱水袋上面的手一揮——示意這單生意成了。
在老板娘鄙視的眼神之中,李憲高傲的抬起頭。
老子和那些想要擼點的書客可不一樣!
老子是想要上廁所時候用批判的眼光去看的!
小黃書揣在包里,李憲心滿意足。
自己的事情已經都辦完了,接下來,就看徐茂和和徐朝陽的了。
他準備回家,先把那本《掙扎的姑娘》批判一遍。
大街很寬,頂棚上背著大汽包的公交車時不時來往。大街口的交通崗上,穿著黃綠色制服大衣,腰間白色武裝帶扎得板正的交警也在瑟瑟抖。站在交通崗上,雙腳不斷的磕打著。
正當李憲想著攔車回去的時候,街面上卻異狀突!
只見一臺黑色的桑塔納轎車由南向北開了過來,司機似乎是喝了酒,又或者根本就是沒睡醒,車子歪歪斜斜,猶如李憲后世見過的靈魂書法家,用注射器寫的大字一般,呈龍蛇之勢飛的向這邊沖了過來!
那瑟瑟抖的交警看到有情況,一個激靈立刻拿起了手中紅白相間的指揮棍,從交通崗上飛身躍下,跑到了路口。
見到這,李憲不自覺的向后退了一步——他惜命的很,可怕被刮上!
還沒等他對那交警提醒,大街之上一聲急促的剎車聲響起。那看似已經失控的桑塔納,竟然停下來了!
這一下,可是引起了周圍行人的稀奇,見沒了危險,紛紛圍了上去。李憲從一個大媽身后鉆出來,在大媽一雙三角眼的審視之中,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跟著行人靠了過去。
“這車怎么開的啊?橫沖直撞的,剛才嚇死我了,自行車都給我嚇掉鏈子了!”
“誰說不是呢!大白天的在大馬路上畫龍,這是趕著去死啊?”
對著那在大街上犁出兩道輪胎痕跡的桑塔納,人們議論上了。
那交警也是嚇出了一身的汗,以為是遇見了酒駕,現在正是上班的點兒,街上行人多,要是萬一出事兒,那可是大事兒。
整理了一下腰間的武裝帶,小交警立刻走到了桑塔納之前,用手中的指揮棍敲了敲車窗。
窗戶搖了下來。
隨著車窗搖下,李憲就看到了駕駛位置上,一顆大光頭油光锃亮。那光頭上面,還點著四個點兒。遠一瞅,就跟一圓咕嚕滾的骰子一般。
“同志,請出示你的駕駛證身份證!”
小交警也動了氣了,語氣很沖。
那大光頭瞅了瞅,竟然笑了,“施主,政府也沒給我駕駛證啊。”
說著,大光頭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胳膊。
李憲眼尖,站在人群之中,就看到那灰色僧袍的右臂袖子里空空蕩蕩。
“你這是無證駕駛啊!”小交警驚訝道,“趕緊地,趕緊給我下車!你這膽兒太肥了!你知不知道你犯了法了?”
說著,他就拉開了駕駛室的車門。
正在這時,桑塔納后座上面的車窗搖了下來。
一個腦袋上有六個點兒的老和尚看了看那交警,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小同志,吾輩乃悟法之人,自心如日,照遍十方,一切無疑。哪里來的犯法一說?”
人群之中的李憲聽到這句佛偈,笑著搖了搖頭。
好厲害的嘴。
果然,那交警聽到這歪理氣得不輕,“不要廢話,趕緊下車!”
“停!嘎哈吶這是?”
正在他想要拉開車門,把那開車的獨臂和尚拽出來的時候,身后,一聲大喝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