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沒把車直接開到墳旁,而是在約莫兩三百米開外的干道邊停下。
從這兒到墓地有段分叉土路,路面在常年積水之后又被車碾過,顯得坑坑洼洼。
沈崇直接下車,回頭快速道:“前面路況不好,你這車金貴,底盤也矮,就不開過去了。欣欣媽你們在這邊等著,等我給你們打電話再過來。”
林知書跟著從車里跳下來,想說點什么,沈崇卻已經遠遠的跑了出去。
你屬兔子的吧!跑這么快!
這段路,沈崇用跑的還真比開車快。
蔣玉跟著下車,“那個,林總,咱們真不過去?他好像看起來有麻煩?”
林知書咬了咬嘴唇,“隨便他!”
她有點生氣。
沈崇的舉動很見外,前面的路況是不好,但以幻影的底盤,小心點是能開過去的。
他分明就是在見外,不想讓自己攙和進他的家事。
林知書既服了沈崇,又服了自己。
不知道是吃錯了什么藥,怎么撞上這家伙就成天生不完的氣。
蔣玉皺眉道:“剛才聽他在電話里的語氣,好像可能會打起來,他大概是不希望欣欣看到這個?”
林知書:“呃……也對。”
孩子媽又暗自反思,不該每次都把沈崇往壞的方面去想。
蔣姐的分析是對的。
這時候帶隊從MPV上下來的李鴻牧上前問道:“林總,不然我跟過去看看?”
林知書點頭,“好!帶上對講機,我要聽。”
李鴻牧拿著對講機就沖了出去,保鏢隊里剩下幾人則就地警戒。
欣欣也想跟下車,林知書卻又坐上。
“媽媽我想和爸爸一起去嘛。”
“欣欣你等一下,爸爸還有點事,等會他來接我們。”
“哦哦,好的。”
沈崇直接走的小路,穿過林子繞小彎便沖到了墳墓不遠處。
前方小土包后面傳來鬧鬧嚷嚷的對罵聲,七嘴八舌的,沈崇聽著很是陌生,但仔細回憶倒能從前身的記憶里掏出點印象來。
總之就是大表叔二表叔那兩家子肯定沒得跑。
其實那頭兩邊已經吵很久,要不是當初沈崇那撥人里混派出所的幾個拼命打圓場,兩邊幾次差點真打起來。
“姓黃的,你滾遠點!”
“黃茂你信不信我們報警把你們幾個抓起來!”
“就是,這是沈家和我們的家事,管你們屁事!”
“沈崇都沒說什么呢,輪得到你們這群外人說三道四?”
黃茂帶隊眾人也毫不相讓。
“沈哥剛說了,他馬上就到!”
“就是,你們說沈哥沒說什么?你們在搞笑呢,我們挖你們家的墳,你們能不在意?”
“沈哥不說是因為他之前不知道你們這么過分!”
“報警?派出所的人不在這兒嗎?來啊,抓我!我手就在這里,唐鵬程你敢不敢拷我!來!忘了當初沈哥是怎么把你從刀子堆里撈出來的嗎!”
黃茂作為帶頭的,雖然情緒也很激動,但他得強行冷靜下來。
沈崇讓他拖半個小時,那他就一定要做到。
他先壓壓手,讓叫囂得最厲害的兄弟些淡定點,然后背著手站到人群前面,看著派出所里負責帶頭的唐鵬程說道:“唐鵬程你穿了這身皮,那你們就要講公義,父老鄉親都來評評理。他們說我是外人,我們都認了。但他們算沈哥的什么人?”
“說得好聽是表叔,說難聽點不還是外人?沈哥的事情當然只能他自己做主!我們沒資格管,你們也沒!不知道你們在急什么,沈哥馬上就到,有什么話等他來了再說不行?你們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掘人祖墳如殺人全族,你們好歹沾親帶故,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你們就不怕損陰德,下陰曹地府進十八層地獄?口口聲聲說我想要沈哥好處?搞笑呢,老子養黃鱔一年賺一二十萬,我會撈沈哥的好處?明明是你,沈哥的二表叔!你們之前種柑橘樹先挖了一角沈爸的墳,那天他才和我砸樹!要不是……要不是中間出了些事,那天我們就把你這片果林子全砸了!”
黃茂說著說著,語氣突然變得高亢起來,因為他已經看見沈崇從眾人背后的土包邊冒出頭來了。
沈崇探頭往去,果真瞧見兩撥人站在墳前對峙著。
黃茂一行七八個哥們些面朝自己這邊,手里提著棍子西瓜刀,這些都是當年他們用過的家伙,天知道他們從家里哪個犄角嘎達挖出來的。
與黃茂對峙著的,就是以二表叔一家兩口,還有大表嬸三人為首的“親友團”了,加起來快近二十人,有老有少。
真的是好親友,好得很!
在“親友團”和黃茂一行人中間,還僵持著七八個穿制服的,里面有三人處境特別尷尬,都是當年和他一起混過的。
另外還有四五個生面孔,應該是外地調過來,或是新招的協防。
另外還有群人站在左手邊的平臺上,是過來看熱鬧的鄉鄰。
他抬步往前走,正打算說點什么,那邊二表嬸卻已經狀若瘋魔往黃茂撲去。
“砸我果林子?你們敢!我跟你拼了!”
這潑婦手爪直撓向黃茂,黃茂下意識偏頭躲開,臉上卻還是被長長的指甲刮了下,頓時出現四道紅印子。
“艸!抽這個瘋婆娘!”
黃茂還在克制著,他背后脾氣暴的鐵哥們卻忍不住了,拿起棍子就想打。
不曾想,這女人非但不躲,反而迎著就上,腦袋直往前拱,右手指著自己天靈蓋,嘴里嚷嚷,“來!打死我!你有種就打死我!打不死我跟你姓!”
這哥們僵住了,真不敢打。
這,就是沈崇的二表嬸,二表叔家里真正說了算的女人。
她將蠻橫、粗暴、癲狂,農婦所有可能的負面品質,統統匯聚到身上。
農家女人當然有品性好的,而且很多,她們淳樸、善良、溫婉。
但很遺憾,這位二表嬸完全活成了另一個極端。
大表叔是官,在鎮上有點實權,現在成了一把手,更是不得了。
大表叔的親弟弟,也就是二表叔一家子,同樣不是省油的燈。
尤其這位二表嬸最為了得,也正是她一直在鬧騰,拽著原本可能中立的二表叔走上了黑心路。
沈崇的所有親戚里,與他血緣關系最近的,本該是他爸媽的親兄弟姐妹,也就是他的堂伯堂叔堂嬸,以及舅舅舅媽等人。
今天這些人也在場,但都站在旁邊裝悶葫蘆,也都在“親友團”里。
可能他們心里多少有點愧疚,但拗不過強勢得完全不要臉的二表嬸。
在侵吞沈崇過世父母的財產這事上,他們不是主力軍,但今天既然同仇敵愾的來了,說明他們多少總撈了點好處,不然做不到這樣一條心。
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很多支離破碎的親戚關系,往往就毀滅在某一個特別能折騰,特別能壞事的人身上。
這種人百里挑一,常常被傳唱四方,成一方笑柄。
但他們渾然不覺,且沉醉其中,并為自己每一次鬧騰撈到的丁點好處而沾沾自喜。
畢竟沒幾個人會當面噴他們,誰也不愿輕易招惹滾刀肉。
前身雙親在世時,沒少被這位二表嬸騎在頭上作威作福。
雙親過世之后,前身拼盡全力才脫離這困獸之地,進了體校之后更不愿回來。
輝煌時,他想忘卻這沒什么美好回憶的地方。
落魄時,他更不愿回來自討沒趣。
但今天他必須回來,他更慶幸自己今天回了。
否則只有一個結果,黃茂一行人為自己強出頭,鬧出大事進號子。
又或者,黃茂這行人的兄弟情誼經受不住考驗,選擇了退卻。
雙親的墳就要被人給刨了!
無論哪種結果他都無法承受。
“夠了!”
沈崇突然出現在人群中,右手緊緊捏著二表嬸肩膀,將她往后一拉。
盛怒之下,他用力有點猛,將這女人拉得往后趔趄,一屁股坐地上。
圍觀群眾、黃茂一行、“親友團”紛紛看傻了眼。
二表嬸縱橫牌樓鎮多年,和人當街對罵不下百次,扭打撕扯同樣不少,但還真從沒出現過這種給人輕飄飄一下拽到地上的事情。
她塊頭可不小,力氣比很多男人都大。
關鍵的是,他怎么敢!
二表嬸有點懵,抬頭頂著陽光看了一會兒,才茫茫然的問道:“沈崇?”
“對,是我。”
沈崇牙棒子咬得緊緊的,語氣很平淡的應了句。
同時他居高臨下冷冷看這潑婦一眼,再環顧“親友團”。
有些人羞愧的低下頭去,也有人神情復雜的看著他,還有兩個年輕人竟惡狠狠的與他對視。
年長那個是大表叔家的兒子,已經大學畢業上了兩年班,年輕那個是二表叔家的兒子,沒記錯的話在讀大學。
“媽的,敢打我媽,我弄死你!”
年輕的小表弟在短暫茫然之后,登時暴怒,竟從背后摸出搟面杖朝沈崇抬手就砸。
沈崇原地不動,眼皮不眨,左手翻掌扇出,手背正敲在搟面杖上。
當啷一聲脆響。
搟面杖先在小表弟手中折成兩段,再嗖的飛了出去,落在二十多米開外的地方。
小表弟當場愣住,右手掌心直發麻。
這什么情況!
傻坐在地上的二表嬸終于徹底回過神來,怒指沈崇,“你……你個殺千刀的白眼狼,你敢打我?你穿開襠褲的時候我還給你吃苞米,你居然打我?”
沈崇呸了聲,“苞米?真有臉說?在你家里放發霉了,你拿給我吃,我那時候才五歲多,被你害得拉了快一周肚子,差點就夭折了!現在你說我是白眼狼?我那時候小,不懂事,不知道你是干的好事,現在這么多年過去,你真當我想不明白?我媽背我去醫院的時候,你還在后面說風涼話對不對?”
遠處手拿對講機的林知書聽著里面傳來的聲音,微微張嘴,心情復雜。
她查了沈崇生平很多事,倒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出。
沈崇此話一出,二表嬸感覺周圍看熱鬧的人瞧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了。
這么歹毒和沒臉沒皮的表嬸,真的很少見。
“你個狼心狗肺的崽子,我抽死你!”
她猛的爬了起來,故技重施,歇斯底里張牙舞爪的要來撓沈崇的臉。
沈崇怒目圓瞪,翻手又是一耳光,狠狠抽這女人臉上。
嘴里飛出兩顆牙齒,她陀螺般原地打了兩個旋,然后才頭暈腦脹的又傻坐在地上。
她眼睛里已冒出血絲來,這是給抽的。
眾人又是一片嘩然。
這一巴掌好狠!
他怎么下得去手?
沈崇以前在鎮子上當混混時,雖然沒什么好名聲,但每次回家碰到這二表嬸,哪次不是低頭縮肩,恨不得繞著走。
今天他竟兩次動手了!
果然老實人給逼急了,也要發瘋啊!
大家都想錯了,老實的不是現在的沈崇,是以前的。
今天的沈哥很暴力。
二表叔先是傻眼,然后嚎著就要上來,唐鵬程幾個警員眼疾手快把他拉住。
都知道沈哥練過武術,他現在已經動上了手,再讓二表叔沖上去,真怕是要出人命!
沈崇卻怒喝一聲,“放開他!不怕死的,你上來試試看!”
被他冷冷一瞪,正蹦跶著的二表叔突然就如涼水澆過頭頂,剎那冷靜下來。
沈崇再道:“管不好你女人的嘴,下次就不是耳光那么簡單了。你自己也一樣。”
二表叔呆愣在原地,沈崇又是惡狠狠看了眼身邊正猶豫不覺的大小兩個表弟,往前走兩步。
親友團眾人往后連退兩步。
明明他只是一個人在動,甚至還沒下狠手,可眾人卻有心膽俱裂之感。
“我今天回來,就是要給你們一個了斷。夠了,真的夠了!我爸媽活著時的事情,現在懶得和你們計較。但這里,你們怎么給我解釋!多種顆柑橘樹,你們踏馬的就能飛黃騰達了是嗎?”
沈崇站到亡父墳前,指著那老舊的缺口,怒而回頭朗聲質問。
二表叔嘴硬道:“又沒把墳挖塌,只缺了個角而已。死人給活著的做點貢獻怎么不對了?要不是你大表叔想辦法,早都不允許土葬了。”
沈崇頓覺熱血知直往上涌,雷霆震怒。
“我艸你……艸你全家啊!你這踏馬還是人話?那邊是你家祖墳吧?你再嗶嗶一句,我今天把你爸那邊的祖墳挖通十八代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