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會議室里,何川生原本還擔心脾氣爆炸的沈總會不聽自己的解釋。
不曾想他只簡單說了幾句,沈崇竟渾不在意的搖手:“行,沒事,來了也好。大家都打開天窗說亮話,一是一二是二。三方一起當面磋商,盡快把事情拿出個結論來,省得夜長夢多。”
何老板略顯感動,沈總真是個爽快人,豪爽大氣、江湖、耿直。
與他比起來,自己太小人了點。
可惜沈崇沒有讀心術,如果讓他聽見老何的心聲,肯定恨不得吐老何一臉口水。
我和你大氣個蛋,我特么現在是破罐子破摔,能砸得過就往死里砸,萬一對方來勢太猛,我反正果斷止損撤退走人。
我肯定不能讓你太舒坦,要放棄當時就把態度給明白,讓你自個兒重新惡心去吧。
沈崇輕松的三言兩語聽了老何的說辭,不責怪他故意引導三方會面,是因為他另一手更陰險的諜報手段告訴了他真相就是這樣。
不然,老何真要敢在他面前演戲,還談個毛,我錘死你。
唯一讓沈崇對老何印象稍微改觀沒那么糟的,是這老年選手再怎么惡心,至少都沒在價格上扯犢子。
對方報價1.6億,他回頭利用雙方信息差假惺惺的報價1.7億,那才叫真惡心人。
“沈總,那我這就出去接人?”
何川生先把沈崇這邊“安撫”住,然后告罪說要退走。
沈崇略不耐煩的一擺手,“何總你去吧,事已至此,你可以把我剛才的報價直接告訴對方,就不用在中間對兩邊藏著掖著了,咱們今天一錘定音吧。”
“好嘞。”
陶總帶著浩浩蕩蕩二十人的大團隊走出停車場,穿過林蔭小道直奔茶房小樓。
“這何總也太過分了吧,咱們都到了也不來接,真把咱們當軟柿子呢。”
陶總身邊的副總不滿的嘀咕著。
身段姣好皮膚保養得如同蛋白的“中年女人”微微皺眉,泥人尚有三分火,遑論她這靠自己一雙手從烏煙瘴氣的蜀都服務業殺出血路,并且還不可思議的保持相對清白的陶總。
上層人有上層人的生存哲學,底層人有底層人的人生道理。
但每個從底層摸爬滾打一路荊棘爬到中上層的人,都是本有故事的書。
趨利避害,殺伐果斷,該露獠牙時雷霆萬鈞,該夾尾巴時心悅臣服,這些陶總都玩得溜。
在這行人快到小樓時,何川生終于帶著三兩人匆匆忙忙趕下樓,隔著好幾米遠就在臉上堆滿春花燦爛的熱情笑容,拱手道:“陶總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實在抱歉,剛才我確實有些脫不開身,抱歉抱歉。”
陶總理了理自己的手指,與何川生蜻蜓點水般輕輕握了下手,然后迅速收回,皮笑肉不笑,“我再不來的話,恐怕都快要變局外人了吧?何總你脫不開身不就是在和石錘科技的人談嗎?談怎么樣了?”
何川生知道瞞不過對方,幸好他臉皮厚,不以為忤,“哈哈,還行還行,對方也是財大氣粗,關鍵他們的沈總銳氣十足,我這兩天簡直被他牽著鼻子走,都不知道怎的不知不覺就聊成這樣了。”
“哼!買賣雙方多少都該有個相互尊重,我們雖然沒成交,但這兩個月相互接觸總也該建立起不少信任度。這么大的生意,何總你輕易就讓第三者插足進來,未免太傷我顏面。這要傳出去別人會怎么看我?我還能抬頭做人?”
身為女人,陶總有個先天優勢,她能把小性子小脾氣藏在商業談判里。
何川生卻是心頭一凜。
對啊!
陶總說得對啊!
他腦子里閃電般劃過諸多念頭,將自己與沈崇第一次見面,再到后來的電話溝通,又到方才的面談,他悚然驚醒。
看起來好像是自己一直在占據主導,其實思維完全被沈總掌控在指掌之中!
到目前為止,除了親自在網上查的那些資料之外,自己對沈總和石錘科技竟沒有絲毫了解。
一開始還心存疑慮擔心過他是否能如約付款,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念頭莫名其妙就憑空消失了!
沈總太強勢,以至于自己根本沒有質疑他的勇氣。
陶總一看何川生的臉色,就知道自己又靠三言兩語把局面扳回許多,心頭稍寬。
“何總一起上樓吧,把這位石錘科技的年輕俊杰介紹給我認識一下,我可有好多閨中密友等我介紹年輕俊杰呢。”
何川生嘴角直抽,“陶總真會開玩笑。”
他突然有點慌,等會如果陶總當著沈總的面也開這種葷玩笑,回頭沈總又打聽清楚她的業務,搞不好得打起來!
算了,那都是他們雙方以后的事情,自己今天就一個目的,一鼓作氣把事情搞定!
兩位老總并肩走在前面,相談甚歡,各懷鬼胎。
進會議室前,陶總不動聲色的用兩指捋了捋自己耳畔的頭發,跟在她身后的副總與財務總監,以及另外兩位投資人代表心領神會,目光一凜。
今日陶總勢在必得,她已將心理底線上調至兩億!
她的資金來源并非她一個人,另外還有兩名投資人,但在此之前那兩名投資人的投資額度已經封頂,最高不超過1.7億。
她此舉就意味著,她將一個人抗下再多出來的三千萬潛在開支!
別看陶總不動聲色,其實火氣很重吶。
今天咱們贏定了。
只要能盤下這塊地,盡快完善最后一塊超高端產業布局拼圖,往后蜀都高端Spa的女性市場就將由源道一家獨大。
不需要十五年,只要在政策的邊緣下游走十年,三方合資有信心將源道打造成一家真正的集休閑、商務、會所、地產、旅游為一體的新型綜合企業!
前方,何川生輕輕推開房門,回頭示意可以進去了。
陶總,也就是源道Spa董事長陶韻女士淡然一笑,微微揚起下巴,挺直脊背,胸膛高聳。
她輕輕抬腿,重重落地,這一步不長不短,恰到好處,眼神高傲且嚴肅。
此時,身高約莫一米六多點的她卻散發出兩米八的氣場。
要么不來,既然來了,那就不能墮了氣勢。
我必須贏!
面子是小,品牌價值是大。
現在蜀都城內很多人都知道自己與何川生談判許久,被個區區賣軟件的半道截殺,還只用兩三天就讓自己一敗涂地,那怎么行?
這甚至可能損害源道的品牌價值!
陶韻終于步入小會議室,目帶冷光的緩緩扭頭,瞄向坐在里側正低頭玩手機的沈崇。
仿佛感應到別人的注視,沈崇放下手機,同樣氣勢凜然的抬頭迎面看來。
他知道真正的戰爭從現在開始打響,接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每個眼神,每句語氣,嘴里吐出來的每個字都將牽扯少則數百萬,多則千萬級的資金量。
雖然石錘科技到現在已經凈賺快兩億,但像現在這樣張口就進出千萬級,即便是他也感到壓力。
然鵝沈總的威猛只持續了不到兩秒,以他的記憶力,瞬間就把人給認了出來。
哎喲我去!
老熟人!
他記憶超深刻,實在是因為當初的事情太烏龍。
陶韻先把他當成了個豁出吃奶的勁供娃的賣力父親,主動送名片示好,意思是希望自己去當她的“業務員”。
這事本就很惡搞。
后來又因為欣欣和她兒子陶淘的小矛盾,先鬧得有點小小的不愉快,不過把話說開也沒什么大礙。
再后來,陶韻發現自己不小心竟試圖讓林知書的老公來自家會所搞業務,反而怕得要命,又想倒貼。
沈直男牽著欣欣掉頭就跑,怕得要命。
這本是他人生里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哪能想到狗子嘴里所謂的“中年女人”竟會是陶韻!
陶韻比他更慌張,完美詮釋了什么叫一秒變格格。
零點五秒之前,她還是勢在必得的蜀都商界新晉女強人,以狠辣果斷而聞名。
但零點五秒之后,她腿有點軟,不留神左腳絆住右腳打了個趔趄,下意識扶住門,腦門子直發黑。
怎么會是他!
作為服務行業頭子,她識人知面的記憶沒得黑,就靠這本事吃飯。
之前雖然因為自覺再無瓜葛,她已慢慢將那位沈先生給淡忘掉,現在又見真人,重拾記憶只要一瞬。
若是沒這察言觀色和機警反應的本事,以她的背景,想靠自己后天運營出現在的光景那是癡人說夢,早被人啃得骨頭渣滓都不剩。
她被震得外焦里嫩。
頭大如斗啊!
林一工業董事長,升林集團董事會成員,名震蜀都,威壓西南,更權傾全國的真正女強人中的強人林知書的男人,欣欣小朋友的父親,沈先生!
崩潰了,還斗個屁!
他這一家子,尤其是林知書出了名的霸道無情,他們家也在附近,那今日這事背后肯定還有林知書的手筆。
我拿什么和他們拼?
我嫌命長?
雖然都叫女強人,但草根出生的陶韻與林知書根本不能相提并論,云泥之別。
再換言之,要說狠辣果斷,陶韻看起來有點意思,但比起林知書,她依然遠遠不如。
我竟在和他扛!我在找死!
陶韻極有自知之明,一旦見勢不妙該慫就慫,否則當初她就不會因為害怕激怒沈崇而重重教訓陶淘,反而還要沈崇來當和事佬。
別看她陶總仿佛是個人物,但她這種跟腳不夠干凈的所謂新晉富豪,在真正的權貴面前與螻蟻無異,翻手可滅。
胡青林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誰能不怕?
品牌價值頂個屁,保命第一!
何川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覺二人表情有點怪,又聽身后動靜才發現陶韻險些摔倒,趕緊來扶。
陶韻勉強站直身子,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極其畏懼的看了眼沈崇,同時避開何川生的手往旁邊讓去,“沒……我沒事,鞋跟太高了,哈,哈哈哈哈。早上出門時走太急,沒挑好鞋子,哈哈哈哈哈……”
尷尬,她此時極度失態,哪有半點談判的氣勢,整個一嬌滴滴的可憐女人。
做出決定只要一瞬,為了消弭誤會,她這就開始演上了。
沒人知道,就這么短短幾秒鐘時間里,她后背都被冷汗浸透。
失策,大失策啊!
你們這種大人物還親自料理區區個把億的小事,簡直欺負人!
早先她就知道了石錘科技董事長的名字,但完全沒將這沈崇與林知書的丈夫沈先生對應起來。
世人皆知林知書霸道,但她有幸與林知書的男人直接接觸過,當初那沈先生也不是個軟弱受氣包的模樣,那他在家中地位必定不低。
他的來頭和過去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林知書肯為他生下女兒。
那么按照常理,那種男人不可能自降身份經營這種小公司,更不可能親自出面夜訪老何。
更遺憾的是,當初誤會烏龍之后,她通過幼兒園老師打聽過沈崇,雖沒問到具體的名字,但知道他姓沈。
后來因為她自覺大家地位差距太大,無法高攀,并且不敢過分刺探對方的男人,引發林知書警覺平白招惹禍事,索性主動避開,漸漸淡忘此人此事。
她從任何一個角度去想,都不可能想到石錘科技的沈崇與沈先生竟是同一人!
她也后悔,昨天知道此事后應該更全面仔細的調查一下,若是當時聯系上沈先生,主動讓步還能結個善緣。
現在竟給何川生騙上了談判桌,那今天恐怕只能……渾不要臉了!
沈崇倒沒有陶韻想得那么多,他還以為這是生意呢。
雖然撞上熟人有點尷尬,不太方便拍桌子蹬鼻子上臉的裝逼,但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該怎么處還得怎么處。
更何況他并不認為自己與陶韻有深交,不過一面之緣,現在欣欣和她兒子依然是同學而已。
下次家長會上碰到稍微表示下歉意吧。
何川生還在將陶韻往談判桌的座位引,陶總根本不理他,只小心翼翼打量著沈崇臉色,面上掛著復雜難明的表情,惴惴不安的走進,卻不坐下。
她深吸口氣,語出驚人。
“何總,沈總,我放棄競標。”
沈崇:“啥?”
何川生眼珠子瞪得牛那么大,“什么?陶總你開什么玩笑!”
陶韻帶來的幾個人也懵了,什么鬼!
陶韻深吸口氣,先歉意的看看沈崇,再回頭直勾勾盯著何川生,再次強調:“我說,我源道集團宣布放棄這次競標。我沒有開玩笑。不管沈總報出任何價格,我都不再參與。好了,我還沒吃早飯呢,何總你這里的早餐味道還不錯。好餓,我先下樓了。沈先生,咱們回頭敘舊啊,我等你喲。”
說完,她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再是堅定不移的一擺手,將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源道集團其他人一并帶走。
何川生突然覺得心窩好痛,吃了屎一樣難受。
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這局面他看不懂。
有毒吧你們!
玩兒我呢!
他搬起石頭砸碎自己腳了。
沈崇心念電轉,陶大姐這是鬧哪樣?
畫風突變得太猛,他都有點吃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