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皮還在繼續,設計方同樣據理力爭,各種擺數據講事實。
對土建總包和林一工業而言,幾千萬的虧損或許還能勉強容忍,起碼在利潤范圍內。
但設計單位拿的錢又不多,哪能和這兩家比,要被把這黑鍋扣頭上,頭都得炸了。
大約又十五分鐘過去,各方湊在一起各自比較對方的文件和檔案,終于大體找到原因了。
設計方負責人一手一本書攤開,這是兩份分別來自設計文件和土建方進度報表的簽字戳章文件,里面分別用紅筆圈了個大圈。
他略顯興奮的沖著土建總包說道:“我說怎么回事呢,你們搞錯了嘛!你們這兒寫著,你們用的是2002年全國建筑安全標準,但我們的設計文件里可寫清楚了,執行的是2017年最新版標準!在我們提供的所有文件里可從來沒有變過。難怪會有多達十噸的誤差,這都2018年啦,怎么可能還沿用十六年前的標準嘛,科技在進步,社會在發展,對不對?”
說完,這哥們暗自抹了把心頭冷汗,嚇死個人,差點以為自己真得背大鍋呢。
土建方老總兩眼瞪圓,搶過兩本書仔細看,再又從下屬手里拿過施工員快翻爛了的設計方提供資料對比,還真是設計單位負責人說的那樣。
設計文件里寫著2017標準,自己這邊準備的談判相關檔案里寫的卻又是2002標準。
不好,翻車了!
早在談判之前,各方可都已經交付過簽字蓋章的文件,這下沒得抵賴。
他猛抓頭發,“不可能啊,沒道理啊。”
倘若就此定論,那又成土建總包的全責,這鍋他背不住。
林知書一直冷眼旁觀,她來這兒本就沒打算說話,只負責鎮場面而已。
沈崇遠遠看看土建老總,又在心里槽起來,沉不住氣吶朋友,虧得你還生意人呢。
就在此時,土建老總背后的項目經理急沖沖的翻出份文件來,“這個,老板,你看看這個,這是招標文件!這是我們的合同!我可都是嚴格按照招標文件和合同規定施工的!”
土建老總拿過來一看,立馬把矛頭又對準七糧漿酒業總經理,“趙總,可不是我們的問題,你們招標文件里寫的可是02標準,咱們的合同里簽的也是02標準,后來你們變更到2017標準沒單獨和我們說啊!這么大的事……”
七糧漿酒業趙總先是一愣,怎么繞個大圈子這鍋又繞回自己頭上來了?
他扭頭看向身邊自家公司的工程部經理,“這樣的嗎?”
這位經理也在動作飛快的翻文件,大約一分多鐘后,他尷尬點頭,“趙總,是這樣的。”
“你們在搞什么!設計方做了變更,為什么不通知施工單位!是不是通知了沒引起重視?有簽收文件嗎?”
趙總怒意勃然的重重一拍桌。
總經理尷尬至極,“沒……沒有。”
他又看向設計單位,“不對啊,當初你們侯總工與我交流時,明明說的是執行02標準啊!”
設計單位負責人瘋狂甩鍋,“侯老師是咱們國內釀造業的設計大師,但在接這單子之前我們就講清楚了,侯老師都快七十歲,精力跟不上,只負責工藝把總和審核,不參與具體的設計工作。他只是掛個名而已,畫圖的可不是他本人啊。他上次親自畫圖都十幾年前五十多歲時的事了,他不清楚去年剛出的新規很正常啊。”
接下來的話設計單位負責人就沒說透了,分明就是你沒仔細核實資料所致,反正你們甭管怎么甩,這鍋都甩不到咱這兒來。
事情爭論到現在,局面漸漸變得明晰,土建總包肯定有責任,盡管合同與招標書里寫的02標準,但在實際建造中,還是應該以大家都簽字蓋章了的具體設計要求而施工。
甲方當然也有責任,并未及時全面的通知土建方做出設計變更,招標文件和合同書里也寫錯了。
但林一工業卻也有點“小小”的遺留問題。
甲方那邊接住半邊鍋之后,繼續翻資料,立馬查出問題來,對林一工業副總關小谷說道:“關總,這是你們的投標文件,還有當初我們簽的合同,當時你們承諾的加工誤差可是上下浮動在四噸以內。但現在貴公司提供的設備卻超重了四點八噸,這最后的零點八噸,剛好是安監部門卡住的那條線,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知書心中暗嘆一聲,果然這個馬腳逃不掉。
她其實一早就知道,在這種大事上蒙混不過去。
副總關小谷并不打算耍賴,關于此事昨晚就已經商定態度。
關大姐站起來十分光棍的承認了,“我們的確比承諾值超重了零點八噸,但我認為我們不是主要原因。”
稻草這說法肯定不能同意,大家什么都擺在明面上,還想往咱們頭上甩大鍋,不可能!
這不是一塊兩塊的大白菜,誰都不愿意輕易讓步。
最后的結果必然是各打一棒,三家各自承擔。
生意還是得做,林一工業雖然責任最輕,但不能不認。
扯皮還要繼續,明確了責任人,那就要確定孰輕孰重的責任比例了。
初步商定的整改方案是土建返工,林一工業這邊要減重就得縮小設備,進而可能影響整條生產線的產能。
初步預估的土建改造費用是一個億,接下來扯皮的就是誰出多少。
桌面上的爭執還在繼續,這便是所謂的商業談判,當然不管現在大家怎么爭,最后肯定還是得慢慢達成共識,今天必須磨出個結果來。
林知書全程沒有發話,但卻悄悄拽了拽沈崇的衣袖。
沈哥偏過頭去,“怎么了?不舒服?”
林知書先輕輕搖頭,“沒有,我是想問你有什么感覺。”
沈崇不動聲色的撇撇嘴。
他說不上來什么感覺,其實心頭略感失望。
昨晚他見林知書那如臨大敵的模樣,還以為是幾個億或者幾十億的大家伙呢。
他這才有點興奮起來。
搞半天,你們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在桌子上紅鼻子紅眼爭的就是這“區區”一個億的“雞毛蒜皮”。
沈哥表示很不帶感,很沒有樂趣,很沒有味道,和我想的不一樣。
我要的不是這種舞臺。
老林也真是的,至于嗎,當初你六千萬眼皮都不眨給我買墓的豪氣呢?
一個億的爭端,值得你親自下來一趟嗎?
他這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自己開公司來錢太輕松,沒錢這當回事。
以身家比例來換算,一個億大約相當于老林身家的幾百分之一吧。
他上輩子掛掉前的身家也有個一兩百來萬,那一個億撐死了等于五千塊,分明就是灑灑水。
可實際上別說林知書,這世上再有錢的人都不可能完全不把一個億當回事。
該是她的錢,為什么不過問?
“還……還行吧。”
雖然心里相當無感,但沈崇面上卻保持嚴肅,如此說道。
林知書渾然不知他心中想法,兀自低聲開展孩子爹養成計劃,“其實早在談判之前我就知道會是這局面。所有問題我之前都知道。”
“那你干嘛還專門跑一趟?沒必要吧?”
沈崇心里正這么想呢,她竟主動送上門,怎么能不吐槽。
林知書卻呵呵一笑,心滿意足,就知道你會這樣看,“不對,在商業上有些事即便知道結果,卻也不能不管。現在只是達成初步意向,真正的重頭戲是接下來的責任分配。如果我不下來,那攤派的結果很可能是我們三千萬,甲方三千萬,土建方四千萬。”
“如果我不在場,關總獨自面對這么大的壓力,很可能會被步步壓迫,不說三千萬,扛到兩千五百萬也是有可能的。但現在我在這里,我們就能爭取到己方負責兩千萬,另外八千萬那兩家自己磋商。在商言商,凡事不能輕易讓步,必須寸土必爭。我在場就能一言而決。跑一趟就能節約數百萬,為何不為?”
林知書覺得自己這個育爸經做得很不錯,讓沈崇多上上這種臺面,他能慢慢適應并明白很多東西。
如果他能仔細觀察并思考每個人的話和態度,甚至能在談判中洞察各方動向,但這又是更深度的東西了,暫時不講。
沈崇感覺卻感覺自己白眼不夠翻,真有點坑。
搞半天,你恁大一尊佛,爭的只是五百萬?
他簡直同情自己,我從昨晚到現在到底在興奮個什么勁啊!
崩了崩了,心態爆炸。
更爆炸的是林知書竟理直氣壯的在給他上課!
單一件事他還能淡定,可兩個狀況撞到了一起,就讓他很是憂郁和惆悵了。
他只得悶悶的點頭,“對,你說得對,你說的都對。”
沈拳王瘋狂自我提醒,冷靜,一定要冷靜。
孩子媽的心意是為我好,希望我能學到東西。
我正在泡她,不能當個杠精。
林知書見他如此認同,心頭那個美,又把注意力轉回談判場上。
別看在場都是動輒幾十億百億級的大企業高層領導,還真是一分一毛的摳,能省一分是一分。
大家都拼命絞盡腦汁據理力爭,還時不時拽上無責任的設計方給出評估意見。
桌面上的爭鋒太過激烈,沈崇與林知書兩人短暫的竊竊私語倒沒什么人注意到。
沈崇低頭看表,快上午十一點半了,目測不到午飯時間收不了攤。
不對,恐怕上午根本不能達成共識,下午還得繼續。
這就很喪了。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突然震動,沈崇眼疾手快摸出來,本想直接掐斷,低頭一看來電顯示竟是梁仔。
這時候梁仔等人應該在蜀都基地,打電話回來怕是有正事,可又不方便在這兒接,沈崇一時間掐也不是接也不是。
震動幾秒后鈴聲就開始響起來了,沈崇趕緊掌捏住手機喇叭快步往外走。
沈崇的動向全被身邊的林知書看在眼里,眉頭又皺起來。
誰的電話?
鬼鬼祟祟的,就不能先掛斷了回頭打過去嗎?
還得專門跑出去接?
這都什么場合呢,等他回來得好好說說他。
呃,還是算了,說太多也不好,隨他了。
大約等了快五分鐘,沈崇還沒回來,又等十分鐘,依然沒回。
林知書覺得不對勁,腦子里再回想剛才沈崇的態度,頓時恍然大悟。
我暈,搞半天這家伙是和欣欣一樣坐得不耐煩啊!
電話遁了!
你搞什么吶!
你不是想幫我嗎?
她很生氣。
她認為沈崇可能是因為覺得幫不上忙,又三分鐘熱情的失了興趣,所以直接中途退場了。
她怒其不爭,不求你幫忙,但你多聽聽多看看,多了解些東西又怎么了,對你又沒壞處,真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