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在商賈之家長大的洪安雀很清楚,雖然他們洪家和其余的五家號稱六商世家,但也只能在福建這個地方稱王稱霸而已,真要掄起規模和銀子,天下最有錢的地方還得屬江蘇和浙江兩地。
君不見前年的時候,楊峰光是查抄了揚州八大鹽商就弄到了兩千萬兩銀子,相當于大明好幾年的財政收入,簡直驚呆了無數的吃瓜群眾。
此刻看著停在門口的那些奢華的馬車和馬車旁的數十名壯漢,洪安雀心里開始有些不安起來,如今的洪家正是最困難的時候,這些浙商又突然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這里面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來不及細想的洪安雀趕緊加快了腳步進了大門朝著大堂走去,他知道自己父親肯定會在大堂招呼這些客人的。
當洪安雀來到大堂后,果然看到自己的父親正陪著七八名男子在說話,而這些男子雖然相貌年紀不一,但無論是穿著還是神態都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傲氣,雖然他們隱藏得很好,但洪安雀卻能夠很清楚的察覺到,或許這跟他本身也是這類人有關。
“孩兒見過父親”洪安雀來到大堂首先給洪福通見禮。
洪福通點點頭,指著周圍幾名男子道:“安雀,你過來,這幾位世叔世伯都是從浙江過來的,你可不能失禮呢,趕緊給他們見禮。這位是畢世叔、這位是龔世叔、這位王世叔、這位”
洪安雀聽后趕緊躬身團團轉了一圈給眾人行了個禮,“洪安雀見過各位世叔世伯”
“罷了罷了洪賢侄快快請起。”在做的各位也很給洪安雀面子,一個個笑瞇瞇的說著,伸手虛扶。
等到洪安雀站起來后,一名容貌微胖,看起來和善的男子笑瞇瞇的對洪福通道:“洪兄實在是有福氣啊,令公子容貌清奇,且年紀輕輕就有了秀才的功名,看來一定是非常能干的,有了令公子的輔佐,看來用不了多久洪兄就可以在家里頤養天年了。”
洪安雀淡淡一笑:“畢老弟過獎了,犬子還年輕,做事莽撞,想要獨當一面還差得遠呢。”
倆人一個夸一個貶,客氣了幾句后,姓畢的中年男子這才笑瞇瞇的說道:“洪兄,此次小弟和其余諸位前來卻是因為前些咱們說好的那件事,眼看著就要到期了,不知洪兄有何看法啊”
洪福通不動聲色的說:“畢老弟又何必著急呢,距離咱們約好的不是還有兩天嗎,畢老弟這么急著過來,難不成害怕洪家會賴賬不成”
一聽到這里,洪安雀心里就是一緊,他終于明白剛才心中的不安是從哪來的了。前些為了籌集足夠的銀兩掃貨,他們和其余五家海上一起拆借了白銀五百多萬兩,其中光是洪家就借了一百萬兩,只是這件事一直都是洪福通親自在做,所以洪安雀一直不知情,現在他終于明白了,感情他們是向這些浙商借的銀子,現在這些人是討債來了。
洪安雀心里在緊張之余又感到了一絲悲哀,想他們洪家在乃至福建一地雖然不能說一手遮天,但平日里走到哪不是讓人高看一看,就連巡撫、布政使等高官見了自己的父親也是客客氣氣,沒想到今日竟然被人討債討到家里來了,這實在是一種恥辱
到底是年輕,城府還是不夠。洪安雀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正要說話,卻被洪福通用眼神給制止了。
只見姓畢的男子不置可否的說道:“洪兄說得對,此事確實是我等做差了,小弟可以向洪兄道歉,但也請洪兄體諒一下小弟等人的無奈。要知道這可是五百六十萬兩的巨款,前些年朝廷一年的賦稅也就是這么多了,若是稍有差池小弟等人血本無歸不說,還要連累整個家族,您說小弟是不是該慎重點呢”
姓畢的男子話語雖然沒有不敬之處,但話里話外的意思卻是誰都能聽明白。我借了你們五百多萬兩銀子,無論我怎么慎重都是不為過的,你們有什么好瞎逼逼的。
“是啊,你們已經慎重到跑到老夫的家里來逼債了,看來老夫應該感謝你們啰”洪福通眼中精芒閃動,臉上露出了一絲怒意。
洪福通沒法不生氣。
是他們六家海商確實是借了浙商們五百多萬兩銀子,但這錢可不是白借的,他們六家是拿出了遍布福建的多達上百家的商鋪、房產以及數百條海船抵押,這些東西可是他們六家上百年的積累,絕對是物有所值,可現在這些人的話里話外竟然還嫌這些東西的價值不夠,這如何不令他感到憤怒。
老謀深算的洪福通或許還能忍得住,但洪安雀卻再也忍不下這口氣,他也顧不上自家老子的眼神警告,上前一步怒聲道:“各位世叔世伯,小侄雖不才,卻熟讀圣賢書,知道欠債還錢的道理,眼下離還錢還差兩日,諸位世叔世伯就過來逼債,這可不是為人處事之道啊”
“你閉嘴”洪安雀的話音剛落,就被洪福通厲聲叱喝起來,“這是為父和幾位世叔世伯之事,如何輪到你這小畜生來插嘴。”
“洪兄”姓畢的男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您也別罵令郎,他說的沒錯,這件事確實是我等做差了。不過令郎剛才說他熟讀圣賢書,這點小弟是信的。可是熟讀了圣賢書的人,卻未必都是正人君子,您說是不是”
洪福通的臉一下就沉了下來:“畢老弟,你這話什么意思”
姓畢的男子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不動聲色的說道:“沒什么意思”
“嗯”洪福通多精明的一個人啊,他立刻將目光望向了洪安雀。
而一旁的洪安雀如同雷擊般呆滯當場,他第一個念頭就是不好剛才在集市雅座包間之事被人知道了。
只是隨后他又一想,這怎么可能,自己失死了邱掌柜后立刻便從那里趕回了家,而他們幾個人一直都在這里,又怎么可能這么快知道消息。
想到這里,洪安雀硬著頭皮輕哼了一聲:“畢世叔,小侄不明白您在說什么”
“你真的不明白嗎”
看到洪安雀還在裝傻,姓畢的男子哈哈一笑索性將事情挑了出來。
“賢侄,你的忘性可真大啊,適才你在那間水云閣的包間里做了什么好事難道立刻就忘不成”
“啊”
洪安雀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他怎么也沒想到,僅僅只是過了不到兩刻鐘的功夫,他失手殺死邱掌柜的事情怎么就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難道這些人都長了一副千里眼不成
看到臉色變得慘白的洪安雀,姓畢的男子和周圍幾名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這個洪安雀表面看起來一副溫文儒雅之態,但一遇到事情便驚慌失措舉止失常,毫無沉穩之態,洪家若是日后被這樣的人掌控,距離衰敗也就不遠了。
洪福通若是還不明白自己的兒子出了事,他也不配當上洪家的家主了,他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厲聲喝道:“安雀,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被自己的老子這么喝問,洪安雀再也承受不了壓力,“噗通”一聲就朝著自己的父親跪了下來泣聲道:“父親,孩兒闖禍了,適才孩兒在水云閣”
洪安雀一五一十的將自己在水云閣失死邱掌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最后才哭泣著說道:“父親,孩兒此次失死了邱掌柜,又惡了其余十多家掌柜,他們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一邊會稟報官府,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官差前來捉拿孩兒,孩兒雖不才,但也明白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道理,待會孩兒自己會到巡撫衙門自首,絕不會連累咱們洪家的。”
洪福通長嘆了口氣:“你畢世伯說得沒錯,你就是個蠢貨”
說完,洪福通不再理會洪安雀,有些神情復雜的對姓畢的男子道:“畢老弟,你盡管放心。我們洪家欠你們的銀子一定會還上的,縱然是還不上也會將那些商鋪全都轉交給諸位,所以諸位不用擔心。只是犬子之事卻要勞諸位多鐸操心了。”
姓畢的男子微微一笑:“紅老哥盡管放心好了,只要您愿意,兩刻鐘后我們的馬車就能將洪賢侄帶出,走海路到咱們杭州府,知道到了那里,這里的官府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洪賢侄。”
“那就拜托畢老弟了。”洪福通長嘆了口氣,這一刻他整個人仿佛都老了好幾歲,只見他怒視了洪安雀一眼罵道:“你這畜生,還不趕緊回后院準備一下,兩刻鐘后立刻離開這里,若是沒有老夫同意,決不允許回,你明白嗎”
“孩兒明白”洪安雀聽到這里,明白自己這個原本最有希望繼承洪家家主位置的人從現在開始已經出局了,洪家是絕不會讓一個背負了殺人罪名的人擔任家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