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水灣地處香港島太平山南面,依山傍水,浪平沙細,拋開太平山、深水灣、沙宣道等幾個富豪聚集地不談,淺水灣這幾年的發展也逐漸騰飛,受到有錢人的追捧。
位于海岸線上方,戰后修葺一新的豪華聯排別墅當中,靠近西南方向的其中一棟,就住著鄭云宏和鄭云圖兩兄弟。
此時香港大部分港人都聚集在擁堵的唐樓和木屋區里,別墅二字很多人聽都沒聽多。而鄭家兄弟這棟別墅早在前年就已經購置下來,占地兩千尺,如今市值已經翻了一倍,價值近五十萬港幣。
除了淺水灣這棟別墅,鄭家在香港其他地方也有地皮房屋,不過這幾年織造制衣的生意越做越大,兩兄弟也開始自矜身份,搬進了這處環境清幽之所。
蘇敬賢把車停在薄扶林道,乘坐叮叮車沿巴士線路,抵達淺水灣后步行上山。
雖然已經過了春分,但這兩天氣溫驟降,尤其是到了臨海區,海風吹過后,蘇敬賢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風衣。
“麻煩你,我叫蘇敬賢,來找鄭云宏鄭老板,請通報一聲。”
別墅門前,蘇敬賢手里提著兩個土里土氣的包袱,隔著鐵柵欄,禮貌的對門房開口。
隨著門房進去通報,不多大功夫,穿著一身唐裝的鄭家大爺鄭云宏,帶著一個闊太太打扮的女人,雙雙迎了出來。
得到消息的門房匆匆按動電鈕,打開大門對蘇敬賢做出請的動作。
“你是阿賢?”看著邁步走進別墅院落,小心翼翼踩在草坪上的蘇敬賢,鄭云宏眼中的奚落一閃而過,旋即露出親切笑容,和顏悅色。
蘇敬賢看了一眼鄭云宏和他身邊的女人,微微低頭:“是我,我來這里找我娘舅鄭云宏鄭老板。”
鄭云宏看著蘇敬賢恭順的樣子,微微一笑,在她身邊的女人則恰到好處開口:“原來你就是麗茹家的孩子,第一次來淺水灣吧?我是你舅媽李素娥,他就是你要找的娘舅,快進來里面坐。阿壽,趕緊過來幫賢少爺拎包。”
替蘇敬賢開門的門房阿壽緊走幾步,來到蘇敬賢面前,恭恭敬敬接過蘇敬賢手里提著的兩個花布包袱,存放在一旁。
“都是些蜂蜜、茶葉之類的小禮物,第一次來見老娘舅,準備不周。”蘇敬賢臉上帶著幾分局促,輕輕開口。
“來就來還準備什么禮物!等會走的時候讓阿壽開車給你送回去!”鄭云宏笑著瞪了蘇敬賢一眼,十足十親切的長輩做派,接著又轉過臉吩咐李素娥,“讓廚子炒幾個菜,我和我這個小外甥聊兩句。”
李素娥笑著離開后,鄭云宏親熱的攬住蘇敬賢肩膀,帶著他往別墅里走去:“前幾天去探望你父母,一直聽他們提起你,今天我們爺倆才算見面。一家人就應該這樣,經常走動,你娘舅我這個人最看重親情,這些年為了找你們一家人可費了不少功夫呀!”
……
據說在過去,因為制作和成本的原因,白糖是富人才能享用的稀缺奢侈食品,等到白糖傳入中國后,有錢人為了展示闊綽,做菜時也會擱上兩勺糖進去,時至今日這一特色仍然在黃浦蘇南一帶盛行。
先不論這種說法的真假性,蘇敬賢對甜口的黃浦菜委實興致缺缺,所以在餐桌上七八樣菜碟里夾了幾口嘗過之后,他就撂下了筷子。
“舅媽,我在家里吃過飯了,現在還不餓。”拒絕了李素娥替自己熱情夾菜的動作,蘇敬賢掏出手帕擦了擦嘴。
鄭云宏夾起一塊冰糖甲魚放進碗里,笑著開口:“吃不慣本幫菜?沒關系,下次娘舅請兩個粵菜師傅,做清淡口給你吃。”
蘇敬賢露齒笑笑,接過李素娥遞過來的茶水,點頭致謝,然后把杯子放在一邊,臉上露出難色,猶豫片刻后才開口:“娘舅,其實我這次前來,除了拜訪您,還有一件事想請您幫幫忙。”
鄭云宏手上的筷子頓了頓,眼中露出笑意:“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娘舅幫忙的只管開口,這么客氣做什么?”
“娘舅你知不知道我有一間生意,就是最近報紙上提到的中港日報。”蘇敬賢望著鄭云宏,緩緩開口。
“我也是聽你父母提起來,才知道中港日報原來是你的生意。”鄭云宏喝了口湯,擱下湯勺后笑瞇瞇開口,“小赤佬,有本事!”
蘇敬賢赧然一笑:“小打小鬧,比不上娘舅的織造生意。”
“聽聽這個小赤佬多會說話。”鄭云宏笑容滿臉,看了眼一旁同樣笑容可掬的李素娥,又對蘇敬賢開口道,“我看過新聞,你的報館前幾天被人放火燒掉。冊那!要是被我查出來是誰做的,淺水灣下去就是赤柱,一個都別想跑!”
“我怕父母擔心,所以只說是守夜人抽煙不小心點燃了倉庫,查案還是交給警察算了。”蘇敬賢搖頭嘆氣,在鄭云宏面前流露出膽小怕事的一面,頓了頓又有些難為情的說道,“娘舅,我現在準備在中環重建報館,一來是為安全考慮,二來通訊和交通也相對方便,不過資金方面還短一筆錢,能不能……”
蘇敬賢說到戲肉處,用略帶希冀和尷尬的眼神看著鄭云宏,沒有繼續把話說完。
“素娥,去保險柜取二十萬給阿賢。我前兩天就和麗茹說過,出錢給阿賢重建廠房,她還不愿意,現在的孩子都要強,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會來找我這個做娘舅的?”鄭云宏揮一揮手,支使李素娥回臥室取錢,用埋怨的口吻對蘇敬賢說道,“你母親就是太生分,都是一家人,娘舅這幾年也有點家業,不給你們這些后輩花,難道要帶進棺材嗎?”
……
懷揣著油布包裹的二十萬港幣,蘇敬賢對鄭云宏和李素娥連連致謝,告辭離開時,看門的阿壽開著車,將蘇敬賢送出淺水灣。
“你和老二這次做的有點過分,我看這個阿賢本分老實,就算你們不做那些事,他也會在報紙上給家里的織造廠做宣傳。”站在半山腰看著轎車遠去,李素娥摩挲著手上的寶石戒指,白了鄭云宏一眼,“現在還要白白拿二十萬出來,你說你們兩兄弟圖什么!”
鄭云宏閉上眼,回想起從蘇敬賢進門到離開時的所有表現,內心倒也生出幾分對李素娥這番話的贊同,但卻還是出聲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如果不拿錢出來幫他,他會像剛才一樣主動提出要分報館股份給我們嗎?現在禁運令鬧得這么大,生意越來越難做,只靠織造怎么賺錢?”
李素娥哼了一聲,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轉口道:“你還打算讓朋孝在工廠待多長時間?他從英國讀書回來可不是給你當工人的,我昨天去看他,手都磨出血泡,你這個做老爹的對外人狠,對自己的親兒子也這么狠?”
“好啦好啦!嘰嘰喳喳吵死人!”鄭云宏不耐的擺擺手,轉身往屋里走去,“小外甥不是提出來等報館穩定后,找律師分股份給我們嗎?過兩天讓朋孝先去他的報館工作,以后慢慢試著接手,生意還是要捏在自己人手里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