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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幾乎可以肯定,在泰安貨倉火災中喪生的人是自己的親爺叔,但鄭朋孝心中卻全無半分悲痛。
他自詡受過高等教育,本就看不起鄭云圖這個長輩,更何況鄭云圖現在喪生的原因,竟是貨倉里抽大煙,最后點燃倉庫貨物引火自焚,就更加不值得同情。
不過貨倉燒了也有好處,至少自己不用再辜負索菲亞的一番心意。
鄭朋孝想到這里,臉上露出癡笑。
他知道自己家里有錢,所以明知貨倉損失價值十幾萬的籽棉原料,也一點兒都不心疼。而且這次自己解決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以后在家族中的地位無疑會越來越高,接管鄭記是遲早的事。
拍了拍臉頰,掩蓋住心中的竊喜,鄭朋孝站在門前醞釀片刻,這才推門走進客廳,和鄭云宏對面而坐,輕輕開口叫了聲父親。
鄭云宏沒有聽到鄭朋孝的叫聲,而是坐在沙發上怔怔出神,他面前擺著一碗蓮子羹,紋絲未動,早就沒有了熱氣。
鄭朋孝咳嗽一聲,漲了漲調門:“父親!”
二度開口,鄭云宏這才猛地回過神來,看了眼自己的兒子,聲音略顯沙啞:“阿孝,有沒有你爺叔的下落?”
終究是血濃于水,兩兄弟四十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輕易割舍,更不可能無動于衷。
“暫時還沒有消息。”鄭朋孝搖搖頭,不顧父親鄭云宏露出的失望之色,迫不及待出聲將話題岔開,“我回來是想和父親你商量一下原料的問題。”
提到生意,鄭云宏稍稍振作精神,摸了摸冰涼的蓮子羹,又將之推到一邊:“你的洋人女友不是已經聯系到貨源了嗎?還有什么問題?”
換做第二個人,到家后見到父親精神不濟,起碼也應該噓寒問暖一番,再不濟也應該吩咐下人撤下冰冷的食物,重新做一份端上來。
但是現在的鄭朋孝滿心只剩下大洋馬索菲亞,以及家里的偌大產業,他極力想在鄭云宏面前邀功,連為人子的本分都忘得一干二凈。
“父親,索菲亞的確已經和美國方面聯系過,明天一大早輪渡就會抵港。”鄭朋孝出聲道,“不過泰安貨倉現在還在翻修,到時候原料送到,應該存放在哪里?
短短片刻時間,鄭云宏又有些走神,等鄭朋孝把話說完后過了一段時間,這才驚醒開口:“存放?你現在去旺角工廠找堅叔,讓他先暫時租一間倉庫……這種事以前都是你爺叔來做,唉!”
鄭朋孝自動無視了父親鄭云宏的后半句話,點頭稱是。
砌生豬肉一詞源自租借地初期華人對英語的陌生,憑空造出的詞匯。
生豬二字即英語charge(控告)的本意,砌生豬肉意指堆砌供詞、栽贓陷害,這個詞起初只在警界中流行,如今已經成為一句白話俗語。
這也是蘇敬賢即將對鄭家做的事。
“聽你說完,我倒是覺得你最應該感謝的是你表哥,連我都快相信他原本就是站在你這邊的人。”茶樓里,石建輝聽蘇敬賢講完故事,感嘆一句。
蘇敬賢笑笑,摸著下巴自信開口:“鄭朋孝這么配合,連我都始料未及,不過就算沒有他,我照樣能一鋪解決掉鄭家,多花點時間而已。”
石建輝笑盈盈道:“如果沒有你這位二世祖表哥,恐怕不只是多花點時間,連你都要親自下場了。不如讓我猜一猜,你最開始是準備用傳媒解決這件事?”
“還是輝哥你懂我。”蘇敬賢嘿笑一聲,“中港日報現在雖然發展的不錯,不過卷進這件事難免要掉幾根羽毛,現在這種場面最為完美。”
石建輝輕輕咋舌:“傳媒真是個好東西,可惜阿樂當年的香港人報沒有發展起來,不然他現在哪里還用得著這么搏命。”
呂樂在日占時期創辦香港人報這件事,蘇敬賢也有所耳聞,不過那段時期各色報紙雨后春筍般冒出,根本輪不到根基淺薄的香港人報出頭。
“其實最厲害的不是傳媒,是輿論。”蘇敬賢笑著糾正一句。
“你不怕顏雄反咬你一口?”石建輝抿了抿嘴唇,抬頭看向蘇敬賢,“和禁運扯上關系,畢竟不光彩,被人抓住把柄,難免會有風險。”
蘇敬賢沖石建輝咧嘴一笑:“輝哥,我剛剛把這件事告訴你,你就說這些,不會是要去我大舅那里戳穿我吧?”
石建輝聞言頓時作出一副恍悟的模樣,開玩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說不定我把這件事講出口,你大舅會出大把錢感謝我。”
“大家朋友一場,你不會這么狠吧?”蘇敬賢笑著回敬一句。
他當然知道這種栽贓陷害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過既然敢告訴石建輝,自然就不怕他泄露出去。
拋開兩人的交情不談,蘇敬賢現在還是中國健身會的正式會員,石建輝絕不可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就把自己健身會的招牌搞臭。
端起茶杯小啜一口,蘇敬賢沉吟出聲:“顏雄現在沒有靠山,我給機會讓他出頭,他怎么可能反咬我?其實本來這次的機會是留給樂哥的,讓這家伙白撿了一個便宜。”
“說的也是,這件事從頭到尾你都沒有親自下場,他就算要咬也咬不到你。”石建輝輕輕叩響桌面,面露思索之色,“你現在約我出來,又把這件事告訴我,是想讓我幫你搞掂輪渡?”
蘇敬賢點點頭:“不用太麻煩,只是請輝哥幫我查一查,運送原料的輪渡是哪家公司,我好提前做準備。”
“小事,包在我身上。”石建輝拍了拍胸脯,做出承諾。
蘇敬賢笑笑,端起茶壺替他添上熱茶,低頭道:“等這件事搞掟之后,輝哥是想要鄭記的股份還是中港的傳媒資源,只管出聲。”
石建輝看著杯盞中注入的茶水,眼中溢出笑意。
涉世未深的年輕人遇到問題,率先想到的是請求別人幫助,卻很少會去思考自己能給對方創造什么價值。
不過蘇敬賢兩世為人,還不至于連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所以他在開口的時候,從來不以被幫助者的身份示人,而是盡可能將自己的身份轉變為雇主,亦或是合作者。
在和最初認識的陳秉忠、劉昌華、簡廉士,以及現在的呂樂、石建輝、張宇良這些人相處的過程中,蘇敬賢從不坦然接受對方的幫助,而是一直在創造價值,互利互惠。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始終維持好現在這張完整的關系網,沒有讓裂紋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