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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仔區跑馬地,譽滿坊茶樓。
南聯公司下屬的華安染廠,大經理鄒忠繼面帶禮貌笑容,看著對面而坐的蘇敬賢。
“蘇老板的名頭最近在織造業里非同凡響,我只是華安的一個小角色,不知道有什么指點?”剛一落座,鄒忠繼已經率先開口,臉上笑意不變,言辭中卻夾槍帶棒。
他是蘇杭籍貫的華商,蘇杭和黃浦的赴港人士向來擰成一股繩,隱隱有對抗在將他們當作外鄉客的廣府籍人士之意。
潮州人蘇敬賢不久前驅虎吞狼般奪了鄭記的產業,外人可能會將鄭家走私禁運這件事當真,但同行同業的織造華商顯然一眼看出端倪。
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在年輕氣盛的鄒忠繼眼中,蘇敬賢儼然成為廣府人欺負他們這些外鄉客的代表人物。
“指點談不上,不過鄒經理好像對我有意見?”蘇敬賢呷了口清茶,笑瞇瞇看著比自己大五歲的鄒忠繼,出言提醒,“我在想,如果今日坐在我對面的是大鄒先生,生意和私德他一定分得很清楚。”
大鄒先生是鄒忠繼的親兄長鄒文軒,也是南聯公司的董事長,今年才三十歲,卻已經是香港織造同業中的知名人物。
近幾年大批富豪大亨南下香港,港府曾做過一項調查,在江浙滬一帶的赴港華商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華商,都不相信香港這個小地方會令自己東山再起,所以他們坐擁偌大的資本,除了用來炒股炒金,絕不會染指實業。
南聯公司的老板鄒文軒,是其中一個異類。
鄒文軒出生于蘇杭古鎮的一個小康之家,曾在上海一家印染廠做過化驗員,四七年赴港后和妻子、弟弟開設華安染廠,短短幾年時間擴建多家廠房,組成如今的南聯公司,主要經營紡紗和印染兩門生意。
其實今天來赴蘇敬賢邀約的,本應該是這位南聯公司老板鄒文軒,只是這兩天鄒文軒身體抱恙,這才讓弟弟鄒忠繼頂替自己,和蘇敬賢在譽滿坊茶樓見面。
此時,聽蘇敬賢提到兄長鄒文軒,鄒忠繼臉上略顯幾分不自然的神色,也察覺到自己一開始的失言之處。
對面而坐的蘇敬賢雖然比自己年輕幾歲,但論身份地位,蘇敬賢現在是新鄭記公司的老板,而他卻只是南聯公司下屬染廠的經理。對方能不計較身份差別,親自坐在這里和他商談,已經算是給足了面子。
“對不住,蘇老板,是我失禮了。”鄒忠繼面露慚色,歉聲開口說道。
蘇敬賢點一點頭,僅從識時務這一點上,能迅速意識到失禮之處并放低姿態的鄒忠繼,已經勝過大半眼高于頂的華商紈绔。
“我明白,現在香港南腔北調,你們吳語區的人對粵語區有成見都很正常。”蘇敬賢含笑出聲,“不過我覺得大家都是中國人,這種成見還是越少越好。而且我為人很有原則,外面現在的一些傳言講的我好似喪心病狂一樣,陷害親戚霸占家業,其實如果不是鄭家先招惹到我,我也不會趕盡殺絕。”
鄒忠繼抿嘴笑笑,沒有出聲,也不知對這幾句話信了幾分。
不過蘇敬賢并不在乎鄒忠繼如何看自己,他隨口解釋一句,也只是為了讓接下來的談話順利進行下去,雖然鄒文軒沒能親自赴約,作為親兄弟的鄒忠繼一樣可以將自己接下來的意愿傳達到位。
停頓片刻,蘇敬賢進入正題:“我今日請鄒經理來,其實是想談一談印染工廠的事。”
“印染工廠?”鄒文軒剛剛端起茶杯,聽到這句話面色一變,又將茶杯放回桌上,“據我所知,不論是之前的鄭記,還是蘇老板你的新鄭記,都從來不插手印染方面的生意?”
蘇敬賢點一點頭,盯著鄒文軒的雙眼,語氣平靜的說道:“之前是之前,現在我想開兩間印染工廠。全香港都知道印染是你們吳語區世襲的生意,我們潮州人沒經驗,做不來印染,所以希望大鄒先生的南聯公司可以幫幫手,讓新鄭記也有自己的印染工廠。”
鄒忠繼沒有開口,因為他相信蘇敬賢還沒有把話說完,生意是互利互惠,面前這位年輕老板不會不懂,在沒有既得利益的情況下,自己的大哥鄒文軒除非頭腦發昏,不然不可能將印染技術教給蘇敬賢,讓他白白搶占市場。
果然,蘇敬賢下一句話出口,就拋出相應的交換條件:“我知道南聯公司現在除了印染還兼做紡紗生意,不過好似才起步不久?我的新鄭記公司現在有六間紗廠,如果南聯可以幫手建成兩間印染工廠,新鄭記讓出一半的紡紗市場,元朗、觀塘、深水埗三間紗廠,四千七百個環錠紡當作對南聯的答謝,鄒經理覺得如何?”
三間紗廠,四千七百個環錠紡,這一條件不可謂不豐厚,要知道南聯公司的紗廠加在一起,環錠紡也才堪堪四千枚出頭。
更何況,蘇敬賢現在的口氣聽起來,明顯是不準備再做紡紗生意,如果他退出市場,蛋糕無疑變得更大,接手了新鄭記三間紗廠的南聯絕對是最大獲益者。
鄒忠繼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意動,不過很快被壓了下去,神色如常問道:“蘇老板所謂的建廠,是怎么個建法?”
“我希望南聯可以保證兩間印染廠的水源和技術。”蘇敬賢說完后又補充一句,“當然,最重要的的問題還是在水源方面。”
作為一個極度缺水的城市,香港的飲用水堪稱匱乏,而印染工廠又最為耗費水源,典型的吃水大戶,這也是香港織造業商人,向來不敢輕易染指印染的原因之一。
“實不相瞞,我們南聯的印染工廠,現在主要的水源是泵取山水,而且為了拿到港府的批文,也費了很大功夫。”鄒忠繼沉吟片刻后,態度誠懇的說道,“沒有我大哥點頭,南聯現在的十臺泵機誰都不能動,蘇老板今天的話我會一五一十傳達給我大哥聽,但是現在請恕我不能給出答復。”
“明白,如果大鄒先生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之后我們可以再詳談。”蘇敬賢點一點頭,扭過臉看了眼茶樓外,歉聲開口,“鄒經理,失陪一陣,外面我有個朋友已經等了很久。”
蘇敬賢說著話,指了指站在茶樓門外等候良久的陳秉忠,朝鄒忠繼打了個抱歉的手勢,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在和鄒忠繼談話的過程中,他就已經發現了陳秉忠來到茶樓外,面色焦慮,現在自己要說的話基本已經說給鄒忠繼,這才離座來到陳秉忠面前。
“怎么樣,忠叔?來賭馬輸光錢,找我預支薪水呀?”蘇敬賢看了看滿頭冒汗的陳秉忠,笑著取出一支煙遞過去,“有什么事慢慢講,要不要去里面幫你要杯涼茶解渴?”
陳秉忠根本不去接蘇敬賢遞上的香煙,見他出來后聲音惶急道:“老板,出事了,阿鵬跟一單新聞跟到緊要關頭,被社團里的人追斬,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啪嗒!
蘇敬賢手中的香煙掉落在地,定定地看著陳秉忠,臉上和煦的笑容一掃而空,陰云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