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瑪公爵很快就得到了特侖蘇侯爵的死訊。
他的反應倒是很簡單樸實,瞪大了眼睛,喉嚨里面發出格格的聲音,身體猛地痙攣,然后噴出血來,昏死了過去。
嗯,一點新意都沒有。
公爵府的管家和幕僚們自然慌成一團,急忙去請圣職者來治療。那位跟諾瑪家族關系良好的大主教來看了之后,嘆著氣,連連搖頭。
“公爵他……憂思過重,已經大大損傷了靈魂。”大主教說,“他的靈魂現在正在慢慢枯竭,神術只能治療他的身體,對于靈魂的疾病是無能為力的。”
“為什么他的靈魂會枯竭呢?難道是因為詛咒什么的嗎?”管家擔心地問。
“不是詛咒,只是憂愁恐懼而已。”大主教停頓了一下,仔細思考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說,“或許你的理解也不錯,憂愁恐懼,本身也算是一種詛咒的效果。”
“那么……我們該怎么辦?”管家急忙追問。
大主教看了看他,說:“至少,你應該請他的兒子回來主持大局。”
管家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大主教的意思,臉色頓時變得像公爵一樣蒼白。
“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嗎?”他低聲問。
“差不多吧。”大主教說,“以他現在的情況,拖也拖不了幾天,是該到安排這些事情的時候了。”
禮送大主教離開之后,管家有些失魂落魄——他為公爵效力多年,忠心耿耿,本擬自己年紀比較大一些,平時又比較辛苦,大概會死在公爵之前,卻沒料到公爵竟然才剛剛四十出頭,就已經到了必須安排后事的地步。
但他也知道這事情拖延不得,急忙派人去邀請公爵的幾位子女過來——為了保證家族的繁榮,公爵將自己的子女們都安排到了各個新得到的領地當領主,現在他們初來乍到,正忙著鞏固統治,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是不該讓他們放下手頭的政務,耽誤他們時間的。
公爵的子女們很快就接到了消息,急急忙忙趕來,當他們見到形容枯槁,比死人只多一口氣的公爵時,不止一個哭了出來。
可哭泣并不能解決問題,公爵在圣職者的幫助下,強行提起精神,有氣無力地安排著爵位、領地、商隊以及其他各種事情的交接。
他的長子一臉悲戚,唯唯諾諾,一副忠厚純良的樣子。
但是當公爵忍不住又昏昏睡去,他們各自去處理自己負責的事務時,作為已經確定將要繼承“諾瑪公爵”的人,他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
笑得很愉快。
這天夜里,公爵在床上醒來。
他并沒有呼喚侍女或者管家,只是一個人靜靜躺著,注視著窗外的月光。
月色如鉤,夜風凄涼。
他默默地嘆了口氣,琢磨自己還有什么事情需要安排。
就在這時,他看到黑影一閃,一個異常高大、面目猙獰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自然認得這人,頓時瞪大了眼睛,想要呼喊,卻被對方一把按住了嘴巴。
“我不是來殺你的。”尤涅若說,“你現在的樣子,大概也不需要我動手。”
說完,他松開了手,站在了床邊。
看著他那充滿威懾力和壓迫力的身姿,公爵反而因為恐懼而平靜了下來,問:“之前的謠言,是你散播的嗎?”
尤涅若笑了:“我還以為你會問更重要的問題,想不到問的卻是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是不是我散播的,對你來說有什么區別嗎?”
公爵想了想,苦笑:“你說得對,我自己犯了錯,就不能怪別人將它利用起來。無論是不是你散播的那些流言,其實都沒什么區別。”
他沉默了一下,問:“你打算怎么處置我的子女?”
“禍不及家人。”尤涅若平和地說,“我一直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你不用為他們擔心。只要他們自己不作死,我是不會對他們不利的——但是,那也要他們自己不作死才行,你說對嗎?”
公爵皺了半天眉毛,最后似乎想通了什么,長長地嘆了口氣,露出了有些漠然的笑容。
“你說得對,我就是自己作死,才有這樣的下場。他們……誰知道呢!”
又過了一會兒,他說:“對不起。”
“我不是來聽你道歉的。”尤涅若搖頭,“我只是來看看你最后的模樣,為我們之間的恩怨作個了結——你的歉意對我毫無意義,它幫不了我什么,我也不需要它。”
“那么,看到我這樣悲慘的結局,是否對你有些幫助呢?”
尤涅若笑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就想起當初的你,想起諾瑪防線,想起那些快樂的戰斗的歲月——我有個朋友,他是吟游詩人,對于你的情況,他說了幾句詩: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你覺得怎么樣?”
公爵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想要反駁兩句,卻無話可說。
諾瑪家族,的確是已經到了樓塌墻倒的時候。
想到這里,他就覺得身體疲倦,連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
“我累了。”他說。
尤涅若沒有回答,靜靜地看著他。
公爵閉上了眼睛,想要好好睡一下。
他的呼吸慢慢平息,變得越來越悠長,越來越舒緩,但突然間,他又被噩夢驚醒,倉皇地睜開眼睛,荷荷大叫。
尤涅若早已不在旁邊,侍女和管家急急忙忙跑進來,服侍他。
然后他再次睡去,不久之后,又被噩夢驚醒。
如此反復。
幾天之后,公爵被葬在了諾瑪家族新建的墓地之中,這座墓園規模比諾瑪地區的要小得多,完全配不上堂堂公爵的身份。
葬禮之后,新任公爵就急急忙忙接收各種權力去了,偌大的墓園里面空蕩蕩的,連守墓人都只在遠處的小屋里面,沒有墓地多看哪怕一眼。
墓穴前面的碩大墓碑旁,穿越者們排成了一圈。
“讓他這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在游擊戰中跟尤涅若結下深厚友誼的狂戰士哈雷惱火地說,“按說就該一斧子砍死他!”
“砍死一個只剩半口氣的人,有什么勇武可言?”尤涅若笑著說,“何況……一斧子砍死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忠厚的龍人注視著那塊墓碑,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他讓我心里不舒服這么久,俺尋思著,也要讓他心里一直不舒服,才算是公平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