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無盡,好似萬古不生仲尼。
感化胡同。
云虎孤零零地站在街上,四周是高低錯落的紅磚瓦房。
彈殼和零件散落一地,殘留的血肉嵌在瀝青凹凸的顆粒之間,已經干涸。
他顫抖著呼出一口氣,手指拿起一頂血跡斑斑的鴨舌帽子,轉身離去。
……
薄暮過西市,踽踽涕淚歸。
市人竟言笑,誰知我心悲!
——過菜市口許承堯
天空罩上一層牛奶色,陽光氤氳。卻遲遲不能撕破烏云。
殺豬下三濫,殺人上九流!
六子,早知道應當叫你牽著刀把子去,賈二這混小子是真他娘的磨嘰,一包醬菜,帶到他姥姥家去了?
哦,不對,咱就是他姥姥。
六子,你得明白,咱大清國刑部押獄司,手藝最老道,活兒最利索,才能稱上一句“姥姥”。
吃陰飯的大三門,縫尸的仵作,扎紙人的彩匠,都靠邊站!
頭一個是誰?是咱,是砍人頭的劊子手。
同治三年,咱那時候的大姨剮了太平天國的女將周秀英,咱幫的手。
那女人苗條,一身骨架片下來,你姥姥咱眼都不眨。
打那年開始,這碗飯咱端了五十幾年,白天拿冬瓜畫根白線,當人頭練,晚上用香頭,得正個好把火炭頭子切下來才作數。
從幫工的“外甥,到“二姨”,再到“大姨”,四十三歲那年獨擋一面,人家稱呼咱一聲“鄧姥姥”。
六子,咸豐年的八大臣你知道不?多大能耐!都砍了!誰主得刀?我!
光緒二十四年的秋天,就在這宣武門外菜市口,六顆人頭。刀口下頭有個四川人叫劉光第,人頭落地,尸身不倒,當真是好漢。
那南門內外,圍一個水泄不通,
那人是干嘛來的?看咱砍頭!
給誰叫好,給咱!
六子,那真是咱這輩子最威風的一場。
六子,你莫看輕了咱這行當。咱是國法,是榮典!
咱就問你一句,哪朝哪代,這當皇上的不得用人砍頭?砍頭,他就離不了咱!離不了咱這口刀!
我萬萬是想不到,到了咱一輩,是他娘的土地爺掏耳朵,崴了泥了!
這當官的不興兒砍頭了,改吃槍子,這他娘的。
誒?小二咋還不回來?
唔~可咱忘不了啊,六子。
別人說這行當損陰德?胡說八道!
那洋鬼子都說,人死升天,咱這是給人升天墊了一步道啊,六~
等會,有生人。
“……”
小二折了。
別他娘廢話,你姥姥我眼沒瞎!我知道他系著咱的腰帶。
慌什么?慫蛋包!
咱砍劉光第那年,是光緒二十四年,六兒,你給算算,那應該是陽歷幾年?
哦,一八九八年,到今天,整一百年了?
一百年了,就等來一個小崽子……
“還能跑了你!?”
……
油紙包拋在空中,藕片,蘿卜絲,豆皮,木耳,大頭菜淋了一地。
李閻走進菜市口,腰上綁著黑紅色腰帶,高瘦身子在街上晃蕩,原本紅潤的臉色異常蒼白,宛如鬼魅。
途中遇到胡同的小石獅子,李閻不躲不避,竟然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
李閻眼前,坐著一個精瘦的小個子老人,腦后還盤著發辮,眼巴前有白發晃蕩,臉上的雞血沒有干,正啪嗒啪嗒地抽著旱煙袋。
老頭身旁,站著一白臉小廝,神色又悲又怒。
小個子老頭把手上的煙袋桿子放下,一雙眼皮上翻,惡氣森森。腳下一踹,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李閻腳下,李閻一看,正是自己的人頭。
李閻渾不在意,把人頭踢開,一步一步走近二人,嘴里說著:
“我聽人說。這古人斬首的時候,劊子手趁犯人不備,從人群走出,刀起頭落,人頭不閉眼,落地之時能眨眼三下,嘴角上翹,有含笑九泉之意。”
“今天,我送您二位含笑九泉。”
回應他的,是小個子老頭迎面的刀光。
鄧姥姥張舌怒吼,臉上雞血宛有神性。
……
這是一家霧氣蒸騰的蒼蠅館子,燈光昏暗,污水橫流,蒸屜里一顆顆人頭嘴巴張合,氣氛陰森。
圍裙上滿是血跡的無頭廚師瑟瑟發抖,在酒水柜子后面不敢冒頭。桌上的兩個男人,似乎比它更值得恐懼。
桌上擺滿了啤酒,兩人對面而坐。
“可以了么?”
男人戳著桌子,身上濃郁的酒氣幾乎成了標志。
他對面坐著一個穿西服的男人,正全身貫注地盯著手里的紅白機手柄,大拇指快速摁動。
驀地,西裝男人手指一停,神色陰郁。
“切,掛掉了。”
酒鬼男人眼里帶著刀子,打在西裝男人的臉上。
“咳咳~”
西裝男人咳嗽兩聲,連忙把手柄收回口袋,朝酒鬼男人伸出自己的手掌。
“自我介紹一下,任尼。”
“武山。”
“這是你要的,本次閻浮事件所有行走的記錄在案的資料,包括傳承,專精強度,購買記錄等等。一應俱全。”
武山接過任尼遞過來的黃色文件袋子。
“我不是第一次跟羽主的人交易,怎么從來沒見過你?”
“我是新人。”
任尼言簡意賅。
“是么?”
任尼看武山撕破紙袋子,笑瞇瞇地補充:“畢竟是不符合章程的灰色交易,即使“后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十主里的其他人也在盯著,所以不能讓忍土出面,貿然動用不屬于這顆果實的特殊物品也容易落人話柄,所以,是圖文版,請見諒。”
武山打開紙袋,迅速瀏覽:
“畢方,玄冥,唐猊,姑獲鳥,饕餮,呵,居然還有一個沒有成長起來的五仙類傳承,魁?見識過幾次,算是少數作戰能力強橫的五仙類了。”
武山眼神一瞇,盯在了紙上的兩個字上。
白澤。
終于找到了……
“這也是正常的事情。像這種偏向回收資源的逃殺類事件屬于很稀有的情況,大基數下,濫竽充數的渣滓很多,強手也不少,哦,對了。”
任尼指了指紙上的某個名字。
“這個男人,羽主不太喜歡,方便的話,可以順手殺掉他么?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
武山隨意一瞟。
“姑獲鳥?傳承太弱了,沒興趣。也不打算拍那個馬屁。”
“這樣啊。”
任尼聳了聳肩膀:“那真是可惜。”
武山放下手里的文件,眼睛盯在了任尼身上。
“資料有什么問題么?武先生?”
“不,沒什么。”
武山聳了聳肩膀,又低下頭研究起文件上,那個白澤傳承的擁有者來,叫昭心的。
一個初中生模樣的清秀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