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杰雖是武將,卻不是無知莽夫。
他見路振飛上首坐著個錦袍少年,訝然問道:“路巡撫,這位是?”
路振飛朝朱慈烺望去,見朱慈烺微微頷首,便清了清嗓子道:“這位便是東宮殿下。”
高杰直是一愣。
東宮?
自己眼前這個俊秀少年就是太子?
我勒個娘呀!
高杰只覺得一陣眩暈,險些一頭栽下。
他抿了抿嘴唇,直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孤素聞高將軍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同凡響。”
朱慈烺伸出右臂和聲道:“高將軍坐吧。”
高杰只覺得喉嚨發干,良久才啞聲道:“臣遵旨。”
高杰此刻一頭霧水,屁股只將將沾在了椅子上,卻是不敢坐實了。
“高總兵,殿下是從海路到的淮安府。”
路振飛不疾不徐的說道:“京師被闖逆圍困,殿下來南邊監國,吾輩文武當誓死追隨殿下。”
高杰連聲稱是。
他現在大概明白了,原來東宮在李自成攻城之前逃了出來,然后走海路來到了淮安府。
雖然此時是三月末,高杰卻覺得后背直冒虛汗。得知李自成揮師神京后,他急忙跑路,先是到了山東,之后又一路逃到南直隸。他本以為就此可以松一口氣了,誰知卻在淮安府遇到了東宮太子。這可真是要了他的親命了。
太子是誰?那是當今天子的大兒子啊。
天子在神京勢微時曾經下詔令各部兵馬入京勤王,高杰卻充耳不聞只管跑路。
若是太子秋后算賬,追責起來,高杰絕對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他現在越發覺得這場宴席就是一個鴻門宴了。天殺的陳金星,竟然慫恿他來赴宴。這下好了,他連親兵都在樓下。萬一這東宮太子真的要發難,他是毫無抵擋之力的。
高杰做賊心虛,自然覺得風聲鶴唳。他環顧四周,只覺得屏風之后都隱藏著甲士,怕是那太子一擲酒杯就會沖殺而出。
他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沖朱慈烺拱手道:“殿下既為監國,臣自當為殿下效死命,殺賊殺虜,匡扶社稷。”
他絕口不提神京被圍之事,就是怕牽連到自己。
他也知道李自成攻破京師是遲早的事,那時天子必定不能茍活,這監國的太子就會理所當然的繼承帝位。
此時表態多少還有些用處,高杰不求加官進爵,只希望這個東宮殿下能夠看在自己效命追隨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他跑路逃命的罪過。
“好,好啊!高總兵有如此壯志,孤心甚慰。”
朱慈烺拊掌笑道:“不知高總兵此來淮安帶了多少人馬?”
高杰連忙回道:“稟殿下,共有步卒兩萬,騎兵五千。”
朱慈烺哦了一聲,心中卻是驚訝不已。
兩萬五千人馬,其中還有五千騎兵,這實力可不算一般了。
這還是高杰剛剛逃到淮安擁有的人馬,歷史上他定策開鎮之后,在當地補充兵員,麾下兵馬更多。怪不得史可法想要北伐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高杰,大概也是因為此人的實力在四鎮中最強吧。
朱慈烺有些慶幸當時的決斷,他現在手中缺少的就是高杰這樣有作戰經驗的將領。
他倒了一一杯酒,微微呷了一口,幽幽說道:“兩萬多人馬,糧草之事便是重中之重,孤已經命路巡撫按照客軍規制向高總兵輸送糧草,當能解燃眉之急。”
高杰聞言朝朱慈烺投來感激的目光。
路振飛無緣無故援助他糧草,他就覺得十分奇怪。不曾想這竟然出自東宮太子的意思。
高杰一路逃來如過街老鼠一般,文官們連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這路振飛雖然與他說了一些客套話,但高杰知道,若非太子路振飛也不會對他如此客氣。
“殿下!臣今后便是殿下的人了!”
說罷高杰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沖朱慈烺叩首道。
他雖是武將,卻甚是機敏。如今傻子都看得出天子沒有活路,那么這東宮繼統就是遲早的事。這種時候大表忠心雖然算不得雪中送炭,卻比太子登基之后再投效好的多。
那時候大局已定,太子已成天子,怎看的上他這區區幾萬人馬。何況錦上添花的分量也輕了許多啊。
高杰長跪不起,朱慈烺卻沒有急著去扶他。
上位者禮賢下士換取對方追隨,是有一個完整的套路的。其間分寸拿捏尤為重要,一個細節沒做到位效果都會大打折扣。
朱慈烺當然不認為高杰會死心塌地的追隨他,此人既然當初會造反,就不會相信什么受命于天的鬼話。
朱慈烺與高杰只是互相利用的關系。朱慈烺眼下需要的是一只有足夠威懾力的軍隊,那兩萬團練兵自然不行,高杰的部眾是最好的選擇。
高杰需要借助朱慈烺覓得從龍之功,從而加官進爵。
他現在是總兵,加官是沒法加了,但進爵卻是可以的。
至于對高杰的安排,朱慈烺早已想好。此時他會對高杰較為倚重,等到登基稱帝局勢穩固以后,他會慢慢把高杰部邊緣化,并拆分他的軍隊。
屆時朱慈烺勢必已經有了自己的親軍,絕對實力上會高于高杰,諒高杰也不敢反對。
當然,高杰本人朱慈烺還是會用的,只不過會淡化高杰的影響力,只給他保留一營的兵力。
這也是大明制衡武將的套路,總兵只有作戰時擁有指揮權,平時總兵除了自己那營官兵,連副將、參將都指揮不動。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眼下還是得獲得高杰的效忠。
高杰這句話看似平常,實則表達了一個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他是朱慈烺的私人了。
朱慈烺現在畢竟不是皇帝,即便登基稱帝也會有心腹之說。
看來這個高杰的野心很大,是想做未來圣天子的心腹啊。
對此朱慈烺卻是并不排拒,就憑高杰敢于興兵北伐抗清,就不是個沒把的孬種。
此人身上固然有暴虐、唯利是圖的缺陷,但也無是一無是處。
有缺陷的人才更好駕馭,朱慈烺堅信自己可以駕馭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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