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湖廣巡撫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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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錫在中堂之中來回踱步,眉宇間滿是愁云。
幾日前他接到來自南京的密旨,天子命他時刻關注湖廣局勢,必要時可招降順軍余部。
這道圣旨并非是經由內閣、六科的正式渠道發布的明旨,而是一道中旨。
如果換做其他文官大可以直接拒絕接旨,以標榜自己的氣節與不畏皇權。
但堵錫不會。他十分清楚天子發這道密旨給他是什么意思。
如今湖廣的局勢可以用一個亂字來形容。
前有左良玉兵變,后有李闖、建虜相繼入寇。
堵錫使出了一記釜底抽薪,策反了金聲桓、馬進忠,又配合袁繼咸、黃德功這才平定了左軍叛亂。
天子皇恩浩蕩,命堵錫出任湖廣巡撫。
這些天堵錫滿腦子都是如何整編各營,整飭防務。畢竟阿濟格的十幾萬大軍還在湖廣通山縣附近追擊李自成。一旦清軍解決掉李闖這個麻煩,很可能會掉過頭來攻打湖廣諸府。
而在這個時候天子下密旨令堵錫尋找機會招降順軍余部,這道圣旨很耐人尋味啊。
對于大明朝廷來說李自成毫無疑問就是亂臣賊子。不管他找出多少理由,興兵作亂都是不容饒恕的。
何況李自成還率領大軍攻打神京,逼死了烈皇
應該說沒有人比當今天子更痛恨李自成了。若不是李闖作亂,建虜又怎么可能有機會拿下山海關,進而染指北地山河?
所以對天子來說,李自成是必須死的,他不可能接受李自成任何形式的投降。
再聯系到天子降下的那道密旨,堵錫心中一時了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李自成如今是喪家之犬,被清軍一路追趕到了九宮山,失敗身死只是時間問題。
那么天子在圣旨中所說的關注湖廣局勢是不是指的就是關注九宮山戰局呢?
或者說天子讓堵錫時刻盯著的就是李自成什么時候死。一旦李自成身死,便是堵錫出手招降順軍余部之時?
堵錫越想越覺得天子就是這個意思。
對天子來說,李自成毫無疑問就是殺父弒君的仇人,只要李自成活著一天,天子就不可能招降順軍。不然即便滿朝文武不說什么,天子自己心中的那個坎就過不去。
而如果李自成死了,就可以把興兵作亂、逼死烈皇的罪名全都推到李自成身上。其余順軍將領最多只是盲從,罪責小了很多。
天子真正看重的是順軍的兵馬,畢竟相較于湖廣大部分官軍,順軍殘部的戰斗力明顯高出了一個檔次。
李自成一旦身死,順軍內部必定會四分五裂,朝廷這時候若是招降,他們歸附的可能性還是很高的。
四川的張獻忠姑且先不論,這場逐鹿天下的爭奪多半會在大明和建虜之間展開。
利用一切機會吸納兵員良將提升自己的實力,對大明來說十分重要。湖廣作為產糧大省,建虜勢必垂涎,將來在此地爆發大戰的可能性很大。堵錫更是要早作準備。
當然這一切都是堵錫的推斷,天子在圣旨中并沒有明說。如果堵錫把事情辦砸了,天子也不會有任何名節上的損傷。一切都是堵錫妄自忖度上意。
這讓堵錫想到了當年的陳新甲。
陳新甲作為兵部尚書時暗中派人和東虜商談行款議和之事,后來其家仆不慎把議和密函當做塘報交由各衙門傳抄。
此事頓時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一眾朝臣紛紛上疏彈劾,請求崇禎皇帝處死陳新甲。
崇禎皇帝一開始還想把此事壓下去,彈劾陳新甲的奏疏一概留中不發。
可后來,彈劾陳新甲的朝臣實在是太多了,連崇禎皇帝也有些頂不住壓力了,最終下旨將陳新甲處死。
罪名嘛除了暗通東虜行款議和外還有一條,那就是失陷親藩。
當時一共有七位親王在被農民軍攻克城池后處死,崇禎皇帝把這個罪名也安在了陳新甲的頭上。
嚴格來說這也沒有什么毛病,畢竟陳新甲此時的官職是兵部尚書,要對全國兵事負責。
但崇禎皇帝要殺陳新甲,真正的原因卻是他需要一個替死鬼來頂缸。
畢竟對東虜議和行款不能是天子的主意。
陳新甲于崇禎十五年九月二十二日被斬于市,朝中除了周延儒等少數人,幾乎沒有人同情他。
為天子辦事就是如此,必須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一步走錯便有可能被推出來當替死鬼。
堵錫如今的處境其實和當年的陳新甲很相似。
雖然皇帝命他們做的事情性質完全不同,但本質上都是不可公之于眾,秘而不宣的。
皇帝陛下總不可能對天下人說,不是朕不想招降順軍余部,是因為李自成沒死,朕的殺父之仇沒有報,不可能招降他們。只要等到李自成被殺,朕便會命人招降其殘部吧?
要是那樣,君威何在?
所以必須得有人心甘情愿的替天子去做這件事,還不能走漏任何的風聲。
天子最終選中了堵錫。
對此堵錫是又憂又喜。
他喜的是天子對他信任有加,把如此重要隱秘的事交給他去做。證明堵錫已經做到了簡在帝心,成了在天子心中排的上號的重臣。
他憂的是萬一把事情辦砸了,后果不堪設想。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若是一般的庸碌之臣,天子自然不會讓他們去辦如此緊要之事,但同樣的他們就不會有性命之虞。
這也是崇禎年間庸碌之臣比比皆是的原因。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能混一天是一天,當一天官撈一天銀子,等到致仕時便回鄉過起逍遙小日子。
家國天下事,關他們屁事?
不過堵錫卻無法容忍自己也成為這些庸碌之臣中的一員。
如今國事艱難,需要更多的忠臣良將站出來,而不是遇事推諉能躲就躲。
堵錫十分清楚這件事要是辦砸了,陳新甲就是他的下場。
但他還是決定盡力嘗試,促成招降順軍一事。
畢竟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他竭力去做了百年之后也可不留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