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烏樟木雕制而成的木箱,靜靜地擺放在了桌面上。
溫潤的黃色,在油燈下更顯柔和,一點也不顯眼。箱子表面也沒有什么雕花,而是保持著天然的木紋,還能看見幾個木結疤。
這只箱子的外形,真是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地步,但是這只箱子里面裝著的東西,卻是一點要不普通。
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此刻都攏著手站在箱子旁邊,三人臉上的笑容,自是掩飾都掩飾不了啦。
郭京笑道:“大郎,何不打開來看?”
武好古凝視著這個樟木箱子,片刻后邁步上前,打開鎖扣,把箱子掀開。
里面堆滿了用紅絲帶捆成一疊一疊的鹽茶交引!
大宋貨幣以銅本制為主,白銀亦可流通。但是銅和銀對于動輒數千上萬緡交易金額的開封府書畫行而言,都太重太麻煩了。所以開封府書畫行的大額交易,多半是用鹽茶交引,通常都是十緡面值的交引按照七八緡折算成銅錢進行支付的。
“一共六千六百六十六張,全都是十緡面值的,已經點驗過了。
大郎,這下發財了!發大財了!”
饒是見過大世面的郭京郭三郎,現在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六千六百六十六十緡交引,折合成銅錢正好是五萬緡。按照書畫行里面通行的分贓比例,其中的三千三百三十三張交引歸武好古所有,余下的由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均分,每人可得一千一百一十一張,相當于八千三四百緡。
這筆巨款,足夠讓郭京、劉無忌、傅和尚三人一夜脫貧,在寸土寸金的北宋東京開封府城外買上一座大大的田莊,從此過上地主階級的腐朽生活了。
若是在開封府外城內,八千三四百緡也足夠買上一所很不錯的宅子了——開封府的房價和后世的北上廣深一樣,都是貴到天上去的。置一所普普通通的住宅就得花上八千九千的,稍微好一點就得上萬緡了。
而開封府城內普通勞動人民的工價(工資收入),通常就在每月兩到五緡之間。往多了算,一年不過六十緡,得不吃不喝一百五十年才能買得起一處房產!
所以對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而言,原本在東京開封府買房就是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可是現在,僅僅是一次書畫贗品買賣,便讓他們三人一步登天,成了有實力在開封府買房的一族了。
而且還可以做到有房無貸!
武好古看了眼前三個臉上快要樂開花的兄弟,也笑了起來:“的確是發財了,不過我們暫時還不能花用這些交引。
今天在蘇家鋪子里面,姓劉的大貂珰和陳佑文恐怕已經生了疑心,若回去再想想就能知道事情蹊蹺了。
所以他們一定會四下查找我們……如果我們馬上把這些交引花出去,那可就逃不過他們的眼線耳目了。”
這便是用交引進行結算的不便之處了,交引在開封府內相當于一種用鹽和茶作為擔保的大額票據,是“銀行”間結算和大額買賣的支付工具。
而且,每一單使用交引的大額交易,通常都會有界身巷“金銀絹帛交引鋪”參與并提供“做市”服務——交引和銅錢的匯兌價格都是由界身巷控制的,一般是由界身巷的行首們(行業之首的意思)商量出一個統一的買入和賣出價,通常賣出價會比買入價貴個百分之五左右,這便是界身巷的重要利潤來源了。
而界身巷和潘樓街之間的關系又實在太過密切,如果劉有方、陳佑文存心要打聽,恐怕武好古等人一旦大量動用手里的交引,就會被他們發現了。
到時候可就有天大的禍事了!
所以武好古等人這次得到的六千六百六十六張交引和之前賣摹本得到的一千多張交引,現在都有個安全變現的難題。
“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要一直盯著,這交引甚底時候才能花出去?”
郭京和劉無忌都有些著急了,郭京是凡人,劉無忌是個假道士,都想著攢錢買房娶婆娘過日子呢。
傅和尚倒是不急,只是笑盈盈不說話。
“有辦法的,”武好古一笑,“只需把這些交引‘洗一洗’,就能變成銅錢和銀鋌了。”
交引扎眼,而且還是有期限的,過期就只能折價換成新一屆的交引,因此不能長期拿在手里。而銅錢和銀鋌就不同了,它們到處都能流通,根本無法追查。
“洗?”
“怎么個洗法?”
郭京和劉無忌都沒有洗錢的概念,因而有此一問。
武好古笑了笑說:“莫著急,大郎我有的是辦法把交引變成黃銅白銀的。
不過今日,我等還是收好了交引,再去燒豬院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便去燒豬院!”
“一起吃酒去。”
武大郎這回顯出了大本事,讓跟隨的兄弟都發了橫財,大家自然以他為首,他要去喝酒,郭京、劉無忌和傅和尚三人便都隨著一起去了。
……
金水河畔,劉有方宅邸。
美輪美奐的物化閣上,看上去悶悶不樂的劉有方正坐在一張玫瑰椅上,手里拿著醉羅漢圖的“原本”在細細觀看,越看眉頭卻是擰得越緊了,看到后來還輕輕搖了搖頭。
“阿爹,這幅畫……”
劉璦站在養父身后,也在看畫,卻沒瞧出不妥。
“這畫……和先前看見的摹本,幾乎一模一樣啊。”
劉有方淡淡地說著,語氣中帶著幾分疑慮。
劉璦道:“摹本和原本自然是一樣的……若是出自高手,完全可以亂真。”
“是啊,”劉有方點點頭,“完全可以亂真……都真到了為父都分不清原本、摹本的地步了。”
實際上,劉有方手中的畫也是個摹本!
真正的原本是畫在一張熟宣上的,現在還藏在武好古在大相國寺租住的僧房里面呢。
因為所有的摹本、原本都出自一人之手,自然也就難分仲伯了。
劉有方又搖搖頭,“摹得太好了,兒啊,你自己也臨摹過,覺得這幅畫容易臨摹嗎?”
“不易。”劉璦搖搖頭,“很難臨,這畫上的羅漢上半身孩兒臨不了。摹倒是能摹出來,不過……”
“不過摹得不好?”劉有方問。
“爹爹說的對,孩兒還摹不好,需多試幾次。”劉璦看著養父,“爹爹,您懷疑……”
“不懷疑,我不懷疑,”劉有方輕輕卷起了醉羅漢圖原本的畫卷,“五萬緡買下的東西,還懷疑個甚?尋個機會,便把圖送去端王那邊吧。”
“那界身巷要不要盯著?”
劉有方哼了一聲:“自是要盯著……老夫倒要看看,這幅醉羅漢圖到底是哪個惹不起的西軍觀察?”
他原來沒有怎么懷疑醉羅漢圖的真偽,也不想深究下去。但是卻知道今天的唱賣是有人在設局……那個和陳佑文叫價的人,多半是個托!
在開封府東十字街的鬼市子耍弄劉有方這樣的人物,實在是有點活生生打臉了。
劉有方脾氣再好,也很難咽下氣去。
“好的,孩兒這就讓人去盯嚴一些。”
“還有八十七神仙圖也得盡快弄到手里。”劉有方看了一眼養子,“端王殿下多半知道萬壽觀的那幅是臨本了,以他的性子,準保想得到真跡……此事若是成了,你這輩子就不愁了,知道嗎?”
劉璦一怔,“孩兒這輩子,難道官家他……”
劉有方壓低了聲音:“官家命中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