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神仙圖的真跡,武好古是尋不來的,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東西在哪兒,被老祖宗弄沒有了都不一定,所以只能搞個假的去忽悠人。
可是武好古手里沒有八十七神仙圖的精品摹本,這叫他如何生造出一卷吳道子的大作去蒙人?
像醉羅漢圖那樣的做法是不成的,醉羅漢圖是仿古做偽,實際上是一種創作。而八十七神仙圖只能臨摹,因為這幅圖的摹本(武宗元版)還在萬壽觀里面藏著呢,見過的人可有不少,武好古畫個不一樣的怎么蒙人?
可武好古偏偏沒有資格去看畫。
連看都看不著,這讓武好古怎么做畫啊?
好在他知道全天下還有一個地方一定有八十七神仙圖的摹本,那就是米芾米襄陽家里了。
因為但凡有好畫到了米家,那肯定是摹了又摹,臨了又臨的。
米友仁當然知道武好古在打甚主意,不過他也沒點破,只是點點頭說:“若真是家父看出了萬壽觀里的八十七神仙圖不真,那我家該有摹本的,不過我真沒見過……怕是被家父帶去了漣水軍。”
潘巧蓮也明白武好古的想法,便吐了口氣,嘲諷道:“寅哥兒怕勝不了直說便是,何必尋這等借口?若是東西在你爹爹那里,你偷也能偷來的。”
“十八,你怎說話呢?”米友仁笑道,“兒子拿老子的東西怎能算偷?而且,只要我一封信過去,家父自會托人捎來的,只需費些時日。”
米友仁可是人見人愛的好孩子,在國子監學生里面算得上品學兼優,除了喜歡臨摹名家書畫蒙人之外就沒甚毛病了。在歷史上還官運亨通,做到了兵部侍郎、敷文閣直學士,比他爹厲害多了。
所以他一封書信,的確可以從米芾那里要到八十七神仙圖的摹本。而米芾的摹本,就等于是真跡了!
武好古暗暗舒了口氣,笑道:“不需恁般麻煩,在下不日便要出京南下一趟,到時拿了書信自去一趟漣水軍便是。”
他的確有出京一游的打算,主要是為“洗錢”,他和幾個兄弟手中的幾千張交引(主要是茶引)很難在開封府變現,但是卻可以拿去設有榷貨務(這是個專賣衙門的名稱)的海州(距離漣水不遠)換成茶葉,再運回開封府販賣。當然也可以直接在海州的市面上出售,眼下的海州可是個大埠,幾萬緡價值的交引還是很容易出手的。
等到交引出手,再做幾幅古畫以武家畫齋的名義在蘇家鋪子唱賣給自家的托子,便能將那幾萬緡“黑錢”洗白了。
“大武哥哥要南下去?”潘巧蓮先一怔,隨即又想到了武家如今的處境,“南下去也好,只是得小心一些。”
雖然出京有出京的風險……開封府之外的地方可沒那么守規矩!
可是留在開封府卻不是個辦法,武家那點家業,早晚會被折騰干凈的。
不過,潘巧蓮旋即想到今后怕是難以和大武哥哥相見,便蹙起眉頭,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武好古見她不樂,心里也頓時難受起來。他和潘巧蓮之間雖然沒有私定過終身,更沒有反抗封建包辦婚姻的想法,但的確都在心里裝著對方。
說起來也是一對苦命的鴛鴦……
“那我若贏了,你的筆法如何傳授?”米友仁這時插話問道。
他對自己的畫技極有信心,雖然承認在界畫樓臺這一科上不如武好古,但是在吳家樣的人物畫像上可自信不會輸給武好古。
該怎么傳授呢?
武好古一時也有點犯難,繪畫透視學的課本也背不出啊,而且就算背默下來,也都是后世的語句用詞,米友仁能看懂?
“那寅哥兒想怎么學?”潘巧蓮美目一轉,笑道,“要不然便跟著大武哥哥,讓他手把手教吧。”
她其實還是在替武好古打算,米友仁是國子監生,出生開封勛貴將門,父親還是漣水軍使,祖母更是奶過大宋神宗皇帝。他要整天跟著武好古,別的貪圖八十七神仙圖的人也不好下狠手。
另外,說不定還會讓人誤以為武家已經把八十七神仙圖的真跡獻給米芾了。
“還真是個好姑娘啊……”
武好古如何不知道潘巧蓮的那點心思,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誰料一眼望出去,只覺得潘巧蓮美艷無雙,這世間便沒有比她更出色的美人兒了,一時便看得呆了。
“行啊,就這樣吧……崇道,崇道兄,如何啊?”
“啊,”武好古這才反應過來,將目光從潘巧蓮身上挪開,“便如此了……不過再下今日來的匆忙,沒有帶畫架、筆墨和顏料,不如另選個日子如何?”
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里面當然有筆墨紙硯和各色顏料,不過卻不是武好古用順手的東西,而且也沒有畫架子。
“顏料?”李唐卻是一愣,“還要設色嗎?”
設色就是涂色、著色的意思。而武好古家傳的“吳家樣”是白描,也就是不設色的黑半圖。
“對,設色,絹本!”武好古肯定地說。
絹本比紙本容易保持,所以傳個幾百上千年的老畫多是絹本的。武好古覺得自己的潘巧蓮寫真集一定是神作,日后怎么也得放進故宮博物院吧?
“好好好,設色絹本寫真圖,太好了!”米友仁撫掌笑道,“便約個時間、地點吧。十八姐,你來說。”
潘巧蓮想了想,道:“那就四月初一,潘家園見面吧。”
潘家園是潘巧蓮的老祖宗潘美的賜第,正式名稱叫保忠坊賜第,位于開封府內城西北角,金水河畔。
不過這所老宅年久失修,早就沒有潘家人常住了,變成了開封將門世家子弟聚會游玩的去處。
“一言為定。”米友仁瞧了眼武大郎,拱拱手道,“崇道兄,小弟在國子監還有些俗務,先走一步了。”
……
“大武哥哥,這八十七神仙圖上人物眾多,都畫得非常傳神。便是米襄陽所摹,也難保不被識破……”
米友仁一走,李唐和潘巧蓮就變得憂心忡忡了。
他們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八十七神仙圖可不是醉羅漢圖可比的。醉羅漢圖上的羅漢雖然真,但終究只有一個人物,而八十七神仙圖上畫了八十七個神仙,個個都姿態優美,表情生動,而且給人一種神仙列隊而下的意趣和動感。
這幅畫的真跡如果拿出來唱賣,可不是幾萬緡能拿下的,起碼乘個十!
如果武好古造個假的蒙人,然后又被識破了,那可就真的要大禍臨頭了——因為,沒有原本,何來摹本?
若是武好古拿出了摹本,再說自己沒有原本,還有人相信嗎?
“識破了也有辦法應付!”武好古淡淡一笑,取出了一份折疊起來的地契,攤開在潘巧蓮面前。
潘巧蓮掃了一眼,輕輕嘆口氣,“大武哥哥,想押多少?”
“一萬五千緡。”
武好古不想押太多,因為宋朝的貸款利息是超高的,年率百分之二十起,上到百分百的利都是稀松平常的。
“給三萬緡吧。”潘巧蓮卻道,“你爹爹的身牌也拿來,奴給一萬緡。”
武好古心中苦笑,自己遇上的大約是最好說話的“信貸部經理”了。
“十八姐,這個不合適吧……”
“有甚不合適?”潘巧蓮秀眉一剔,恨恨地道,“便和大武哥哥你說了,那姓陳的待詔早看上你家的店鋪和身牌了,還和界身巷的各家管事打了招呼。
奴現在用四萬緡拿下你家的鋪子和身牌,轉手就八萬緡賣他了,中間還有四萬緡可以賺呢。”
“八萬緡?他舍得嗎?”
潘巧蓮冷笑道:“他敢不舍得嗎?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只是由我們這一房在經營,潘家各房各派都有股份的。”
潘孝庵、潘巧蓮兄妹是庶出,又出自潘家各房中的分支,自然不可能拿著潘家金銀絹帛交引鋪的大股。
而和潘樓街上的書畫文玩行生意相比,界身巷才是真正的大買賣,能在這里立起買賣的金銀絹帛交引鋪背后都是一個個的勛臣將門,有不少鋪子背后干脆是趙家之人。根本不是陳佑文可以招惹的龐然大物!
所以陳佑文到時候只能忍氣吞聲被潘家勒索,這也是他在“食物鏈”上的位置所決定的。
不過武好古的武家在這條“食物鏈”上的位置卻比陳家更低一等。
因而武好古和潘巧蓮之間,更是存在著難以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