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好古瞧著眼前這個袒胸露乳的女人,正有些發愣的時候,郭京已經醉醺醺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上前,順手還在閻婆兒的一個大木瓜上擰了一把。
“閻婆兒,灑家來和你說,這位便是大名鼎鼎,潘樓街上的賽畫圣武好古,武大官人!”
“呦,原來是武大官人啊。”
閻婆兒向武好古盈盈一瞥,然后才輕輕將抹胸拉好,做了個萬福,柔聲道:“奴家閻七七,見過武大官人。”
武好古兩世為人,都正經得很,這一世雖然也結交過幾個歌伎,但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那一類,還從來沒和這等豪放的風塵女子打過交道。但還是施了一禮:“原來是閻小姐,大郎有禮了。”
“果然是個雛兒啊。”閻婆兒癡癡笑著,“若是奴年輕個十幾歲,倒也當得起這一禮。不過如今奴就是個圖痛快的老鴇……大郎若是有意,隨時可以來怡紅院尋奴的。”
武好古被她言語一欺,額頭上冷汗直冒,吃吃地道:“閻小姐……在下,在下尋郭三哥和劉小乙有些俗務。”
“還是文縐縐的,奴奴最喜歡了……”閻婆兒又拋了個媚眼給武好古,見對方沒有反應,才扭頭問郭京,“三哥兒,如何?”
郭京的酒量很好,吃到現在也只是微醉,看到武好古帶著高俅一塊兒尋來,知道一定有正事兒。便站起身對閻婆兒道:“婆兒,劉小乙醉得不行,今晚便留你這里了。我和武大郎,還有這位大官人一起去了。”
“也好,便把劉小乙留下。”閻婆兒倒也通情達理,當下便和另一個姐兒扶著醉醺醺的劉無忌走了。
武好古這才給高俅和郭京互相介紹:“哥哥,這位便是我的兄弟郭京,人稱郭三郎。方才那位是劉無忌,人稱劉小乙。
三哥,這位大官人便是我常和你說的高俅哥哥了。”
郭京一拱手,施了一禮,“小底郭京,見過高大官人。”
“莫說甚底大官人,”高俅客氣地一揮手,“高某也是禁軍出身的,和郭三哥算是同袍,不如兄弟相稱吧。
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去我家吧,就在右三營巷。”
開封城北廂的這一帶,地名多和軍營有關,不過住在這里的也不都是禁軍或禁軍家眷。這是因為王安石變法的時候裁了不少人,而且駐開封府的不系將禁軍各部都有不少空額,各個指揮的實際兵力通常只有員額的一半。
所以能在禁軍里面拿到一個編制,對開封城北廂的丁男而言,算是非常走運的。
不過即便“如此走運”的郭京,仍然無法再開封府置下產業,只能和自己的娘親還有一個沒出閣的妹子租了兩間破屋子居住。
為了省點房錢,又把自己住的那屋子勻了一半給從外府過來的假道士劉無忌。
便是如此節儉,郭三郎還是存不下錢,買房是不用想的,就是到怡紅院這等場所風流快活的機會也不很多。
直到不久前跟著武好古發了一筆,才變得大手大腳了些。
不過想要在開封府安家立業,再把自己的妹子體體面面嫁個好人家,就憑從醉羅漢圖這單買賣上能分到的錢還是不夠。
眼下的開封府,真的讓武好古感到非常熟悉,仿佛就是他后世打拼的大都會。
錢,是很好賺的。哪怕是做工的,一個月也能有個幾緡錢,抵得上許多小地方做一年的。
可是花錢的地方卻更多,因而絕大部分的人都感到手頭很緊。
哪怕是“太尉高俅”的家宅,看上去也不甚寬裕,沒有院子,只有一棟依著狹窄的街巷而建的瓦屋。遠沒有武家在第一甜水巷的宅院寬敞氣派,而且看著還有些殘破,不知多少日子沒有修過了。
當然了,能夠在開封外城的城北廂有個小宅子,其實也是一份足夠讓人羨慕的家業了。
在武好古的印象中,這所房子沒有個五六千緡是拿不下來的!
以高俅給人當書吏的收入,便是有些外快,也是很難買下這所宅子的,估計這房子也是高家先人留下的產業。
高俅帶著武好古、郭京走進巷子的時候,一個高高瘦瘦,穿著打著補丁的儒服的青年便朝他招呼起來。
“大哥兒,你可回了,嫂子和侄兒們都等得急了。”
高俅沖武好古和郭京一笑,指著那青年說,“他是我兄弟高廉,也在開封府學讀書,和大郎家的老二該是同窗。”
除了一個弟弟,高俅還有三個“衙內”,分別名叫高堯康、高堯輔和高堯卿,現在都是小娃娃,在城北廂的私塾里面讀書,現在都放課回家,等著開飯。
高俅的渾家,也就是妻子姓晁,三十多歲,是個高大粗壯的女人,皮膚很白,是典型的禁軍女眷。由于北宋官家喜歡挑選高大膚白的漢子入上四軍和諸班直,所以開封的禁軍官兵包括將門在內都喜歡娶高大的女子為妻妾。
經過一百多年的“品種改良”,凡是老禁軍或將門出來的男女,往往都是又高又白的。
高俅、晁氏、潘孝庵、潘巧蓮、王詵都是這等長相。郭京也生得高大,只是粗黑了一些,在靠臉吃飯的北宋開封禁軍里面怕是不會有太好前途。
高俅領著武好古、郭京進家門的時候,穿著麻衣和圍裙,一副勞動人民婦女打扮的高晁氏已經帶著三個孩子迎出來見客了。
晁氏的年齡應該比武好古的后媽馮二娘還小一些,不過因為生活艱辛,看上去卻顯老,眼角上都有了些魚尾紋。生了三個孩子后身材也走了樣。不過仍然可以看出她年輕時也是個美人兒。
高俅的三個娃娃都還年幼,最大的高堯康也就十歲上下,身子還沒有張開,矮矮瘦瘦的一個,也很規矩,恭恭敬敬向武好古和郭京行了禮,只是不知道長大了以后會不會去搶林沖的娘子?
露了個面以后,晁氏便帶著三個沒成年的娃娃去了后廚,并沒有和高俅兄弟以及兩個客人同席。
高家的房子不但看起來破舊,里頭也非常擁擠,進門就是堂屋,里面擺著張方木桌,幾把舊椅子。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因此屋內還點了油燈,光線很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前一陣子連日陰雨,讓這屋子有些發霉。武好古一進去就聞到了一股怎么也揮不去的霉味,很像是武好古前世生活的擁擠的江南小鎮上的民居。
四個人各尋了把椅子坐下,不一會兒,高俅的渾家晁氏便端上些酒菜吃食。有一盤兔子肉,一盤蒸羊肉,一盤綠油油的蔬菜,一碗炒雞蛋、一疊云豆還有一大盤子炊餅以及兩壺濁酒。
高俅抱了抱拳,“一點家常小菜,不成敬意。”
郭京哈哈一笑:“家常小菜便可,改明日去我家,還沒有這等吃食吶。”
武好古則是苦笑:“若是不能狠狠發上一票,待到月底,怕又要去開封府吃牢飯了。”
“吃牢飯?怎就吃牢飯了?”
高俅的弟弟高廉早就餓了,一直盯著桌上的吃食看,等著開動,無意間聽到有人要去吃牢飯,被嚇了一跳,抬頭就望著長得黑不溜秋的郭京。
“大郎,真的沒路了?”高俅卻同情地看著武好古問。
武好古也看著高俅,突然一笑道:“路,還有一條。”
“是甚底路子?”高俅問。
“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