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辰時,陽光普照應天府城。
如今雖然已是孟夏時節,但是陽光卻沒有后世的那份酷烈,照在身上,只是略有暖意。
應天府館驛的大門早早打開了,外面的街道上,已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館驛旁邊一座茶肆中,三個早起的和尚正一邊飲茶用早點,一邊低聲說話。
“臨政,你可想清楚了?日本國可比不得大宋這般繁華富饒。”
“是啊,你可是大相國寺的和尚,又是燒豬院的弟子,還怕沒有酒肉吃么?”
“酒肉自是不少,但是要做高僧卻不易,大相國寺里面不知有多少老和尚在排輩份,甚時候能輪到小僧?”
“去了日本國便是高僧了?”
“智深大師莫忘了,外來的和尚好念經,貧僧隨戒絕大師去了日本國,便是外來的和尚了。
況且貧僧還小有積蓄,可以在日本國起一座小相國寺,到時便是開山宗師了……”
“開山宗師?你這小和尚心也忒大了……戒絕大師,你說是嗎?”
“哈哈,智深,這不是心大,而是宏愿。老僧看,臨政小法師若去了日本國,將來可證羅漢果。”
正在說話的三個和尚,便是日本老和尚戒絕,魯智深魯大和尚,還有武好古的好朋友,大相國寺的臨政和尚……就是傅和尚了,臨政是他的法號。
他這個和尚雖然吃酒食肉,還幫著武好古一起打誑語騙錢,但并不是個假和尚,是有度牒有編制的正式和尚。
而他的度牒也來之不易,是用他爹娘積攢了多年的血汗錢換來的——他家原是開封府的貧民,有一個當廚子的爹,雖然衣食無憂,但是卻攢不下甚么錢,更別提在開封府買房立業了,便是租個寬敞一些的房子,也是力有不逮。
沒有房子,傅和尚自然難在開封府里討到娘子了。
無奈之下,傅和尚他爹便一咬牙買了張度牒,又通了路子把兒子送進了大相國寺,還拜在了燒豬院門下。
本來以為,傅和尚只能青燈燒豬古佛,了此一身了。可是誰知和尚做了沒幾年,便跟著武好古發了財。在替父母買了開封府城東廂的一所小房子后,傅和尚手里還剩了大幾千緡!
既然有了錢,和尚的心思便也動了。一個是凡心,還俗去娶妻生子;二個是佛心,便是在和尚這項很有錢途的事業中走得更遠。
就在傅和尚猶豫不決的時候,佛祖便給他“派來了”戒絕老和尚和魯智深大和尚,叫他看到了一條成為一代高僧的捷徑,便是去做個會念經的外來和尚了。
他盤算好了,只要跟著戒絕老和尚去一趟日本國,有機會的話再去拜一拜日本國的官家,說不定還能討個日本國的僧官,過上幾年再回開封府,便可上殿去謁見趙家天子。
得見天顏,那可就一步登天了!
所以傅和尚才向師父燒豬院大和尚討了個護送戒絕老和尚東行的差遣,一路跟著到了南京應天府,也和戒絕老和尚混熟了,而且還用言語套出了戒絕的底。
戒絕原來是日本國的貴族和尚,俗家姓中原,世世代代都在日本朝廷做官,戒絕本人出家前便有了官身。
而且傅和尚還打聽到,日本國佛教鼎盛,又非常相信宋朝去的外來和尚,若是有戒絕這樣的日本大和尚引薦,再多撒點錢,結交些日本權貴仿佛沒有甚么困難的……
所以立了宏愿要去日本國做幾年外來和尚的傅和尚,今天一大早便和戒絕和尚、智深和尚說了此事,立即便得到了戒絕老和尚的支持。
吃完了早食,傅和尚便買了些炊餅、包子回了館驛,直接去敲武好古的房門。
“是十八嗎?”
武好古已經起來了,洗漱完畢,正準備去找潘巧蓮,聽見敲門聲,便以為是潘巧蓮來了。
“是我,和尚。”
“是和尚啊,”武好古聞言忙去開了門,“快些進來吧。”
“大郎,剛才和戒絕大師、智深大師一起用早飯,還給你和潘小郎帶了些。”
武好古也不說甚么客氣話,便將傅和尚迎進了門。
“給戒絕大師的畫就快做好了,”武好古對和尚說,“現在只等那吳大官人到了,便可啟程去徐州了。”
傅和尚聽了,便點點頭。
“大郎,今日和戒絕大師一起吃早食的時候,大師和我說了,想叫我陪他一起渡海去日本國……”
“甚么?去日本國?”武好古一愣,瞧著這個和自己打小玩大的朋友,“留在開封府不好嗎?”
“好是好,”傅和尚言道,“但是沒甚好前程,不如渡海去日本一搏,若能搞出些名堂,再回來便是高僧了。”
和尚的話說得平靜,但是語氣卻是極堅定的,顯然是下了決心。
武好古想了想,說:“聽說日本國如今也是佛法鼎盛,還超過了我朝。你去那里,的確可能闖出來。不過……真要交上權貴,還是得有覲見之禮。”
傅和尚眼珠子轉了轉,開口道:“戒絕大師也是這么說的,還請大郎幫我一把。”
“和尚,你要大武哥哥怎么幫啊?”
這時門外傳來了潘巧蓮的聲音,接著就是一陣香風,就見穿著件翠綠色儒衫的美少年飄了進來。
“潘十八郎,”傅和尚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小僧想要幾紙書畫而已。”
幾紙?
潘巧蓮皺起秀眉,和尚這要求可不低啊!
潘家園賭斗后的武好古已經出名了,而且他早就定下了“惜墨如金”的路線,不會輕易給人做畫。
不過武好古卻連猶豫都沒有,馬上便問:“想要幾紙?畫甚么?”
聽見武好古的回答,潘巧蓮便在心中暗暗點頭:這才夠朋友啊!
而且,傅和尚能立宏愿渡海傳法東瀛,未來要么淹死,要么便是一代高僧大德。
那么現在武好古助他一臂之力,將來還怕沒有回報嗎?
而既然要幫,那么就干脆幫到底,傅和尚需要幾紙,便畫上幾紙。
“需要三紙,”傅和尚早就盤算好了,“一紙飛天,一紙毗沙門天王,一紙小相國寺圖。”
飛天,就是飛翔的天人,一般是女子形象。
毗沙門天王是佛教護法神,知識之神、財神和武神。
而小相國寺是不存在的。
武好古問:“小相國寺圖是什么?”
“便照著應天府觀音禪院畫。”傅和尚說。
“毗沙門天王呢?”
“可畫智深大師。”
武好古點點頭,魯智深成了毗沙門天了,也不知道日后那個上衫謙信會不會天天拜魯智深?
“飛天,”武好古瞅了眼嬌媚無比的潘巧蓮,“十八郎,畫你吧?”
“不要畫潘十八郎,”傅和尚卻搶答道,“可以畫我。”
“男的飛天?”
“不,是一男一女。飛天便是天人,是佛門中的護法神。素有男女之分,初時男飛天為馬首人聲,能歌;女則端正,能舞。不過近世以來,飛天圖樣,皆莫辯雌雄,今日便由某一人分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