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馬植、西門青一起騎著馬從析津府北市坊里面逃出來的李忠,發現析津府的大街上熱鬧得有點不像話了,到處都是慌亂的人們,或騎著馬,或坐著車,或是步行,或是在已經關閉的坊門口大聲哭喊呼喝,偶爾還能聽見孩子在放聲大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混亂中和父母走散了?
而傳說中天下無敵的契丹鐵騎,卻是蹤影全無,而且也沒見到有一個析津府的京州兵在大街上維持秩序。
真是一副末世景象啊!
看到遼國的末世,李忠的心情仿佛好了不少,他回頭看了眼馬植,這個一心向著大宋的燕云漢人豪族子弟,眉頭卻緊緊擰著,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良嗣,”李忠呼喚著馬植的字號,“你看可有機會?”
機會?
馬植一愣,“甚機會?”
李忠用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說:“自是取燕京的機會了。”
取燕京?
雖然周遭的環境無比嘈雜,李忠的話音又輕,但是這三個字馬植卻聽得分明,仿佛不是從李忠的口中,而是從馬植自己的心底發出的。
現在的確是取燕京的機會!
龍煙鐵山亂了,燕京城內又有渤海奴起義,眼見著就是一副天下大亂的模樣兒了。
在這種情況下,南京道統軍司肯定要下令集結京州兵。而現在的南京道京州兵,不就是燕四家這樣的燕云豪門的家兵嗎?各家一旦得到了集結兵馬的命令,極短的時間里面就能集中起數萬乃至十萬人的大軍,都是漢人的武力啊!便是在燕京城內,也能有兩三萬人!
而燕京城內的契丹駐軍才多少?不過三四千而已,其中又有幾個能戰的?燕京這種花花世界,對草原貴人的腐蝕能力是難以想象的……
所以要奪取燕京,對燕云漢人豪門而言,簡直是易如反掌!
而且渤海奴現在還奪取了龍煙鐵山,那里可是大遼最緊要的軍工重鎮,雖然沒有多少打造好的兵器存在那里,但是上好的鐵料總有幾十萬斤的,鐵匠鍛奴也是現成的。
如果和渤海奴聯手,龍煙鐵山馬上就可以開工,源源不斷的向燕云漢軍提供兵器。
只要南面的大宋能夠助以錢糧,分封節鎮,再調兩三萬西軍精銳以為外援。
整個大遼的南京道,肯定能盡為漢家之土!
“此事若能成功,四家皆可封王,永鎮燕云!”
當馬植和李忠策馬來到靠近析津府宮城時,周圍已經非常冷清,沒有旁人了,于是李忠就開始封官許愿了。
這愿許得有點兒大,不過也在尺寸上面現在不是燕四家做內應,而是燕四家直接動手取燕京了,大宋開出的價碼自然不能低了。
只是燕四家現在有這樣的決心和意愿嗎?
武好古這個時候正步行在一群從南安坊中跑出來的遼國的小官吏、商人、工匠、婦孺,還有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人中間,那個渤海反賊光明君也和他在一起。
光明君的面具已經拿走了。面具下的面孔既不光,也不明。而是個猛張飛似的長相,還換上了一身契丹人的長袍。發型倒還沒換,還是漢人的發髻,不過在析津府內有不少契丹人漢化程度很高,不僅留著發髻,而且還會學著漢人士子吟詩作對泡紅行首,整個就是山寨的大宋文官兒。
這個光明君現在大概就在扮演這么一個契丹貴人,身邊除了武好古、林沖、鐘哥兒之外,就是幾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姿色居然都還看得過去,也不知是從哪兒尋來的?
武好古也披上了一件契丹式的長袍,身邊也跟著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發育得卻非常豐滿的女孩,她和別的女人打扮的不一樣,穿著一件絲綢長袍,似乎是金黃色的頭發梳成七八根辮子,用絲帶纏繞著垂下,顯然是裝成了個契丹貴族的姬妾。
林沖和鐘哥兒則扮成了契丹武士,腰挎彎刀,護在武好古和光明君身旁。
大街上此時已經有了京州兵的身影,都披了甲,攜帶了弓箭和長槍,一副臨陣的姿態,大隊大隊的從各個坊的大門里面開出來,在街道上布設開來,擋住了從北市坊方向跑來的人們進行詢問和檢查。
武好古看著這場面就有點兒發顫,他現在可是勾結渤海反賊的大宋密使……
“蕭郎,莫驚慌。”
陪在武好古身邊的女孩倒是比他膽肥,還開口安慰他說:“你現在可是國舅別部出身的蕭家貴人,不用怕那些京州兵的。”
可是這蕭家貴人是假的啊!要是真的遇上了嚴加盤查,還不馬上穿了幫?
武好古瞄了一眼身旁這個大概在假扮耶律家小娘子的女孩,發現這小丫頭居然是個白種人,而且長得也算可口,眉毛彎彎,眼眸碧綠,肌膚賽雪,小嘴櫻櫻,鼻梁挺拔,美中不足的只是臉盤子圓潤了一些。至于身材,被大袍子包裹著也瞧不出來,只知道胸脯鼓鼓囊囊的,好像挺有料的……光明君那廝叫這姑娘跟著自己,大概是想用美人計吧?哼,若是那樣,某就來個將計就計!
“咱是算斡魯朵著帳買賣郎君,爾等還不快快推開!”
光明君的粗重的嗓門突然響了起來,打斷了武好古的思緒。他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光明君正將一塊腰牌丟給一個京州兵的小將。
“蕭郎,放心好了,令牌是真的。”武好古身邊的女孩一點不慌張,還悄悄和武好古咬著耳朵。
令牌果然是真的……至少沒讓人看出來是假的,攔路檢查的京州兵馬上放行。
這“算斡魯朵”可是個不好招惹的存在!斡魯朵就是宮帳的意思,算斡魯朵則是遼太祖耶律億所置的宮帳,漢言弘義宮,乃是十一宮一府中排名第一的宮帳!
而每個宮帳,都在南京析津府設有提轄司,負責管理本宮帳駐防析津府的兵馬,同時也負責本宮帳在析津府的買賣和經營。著帳買賣郎君則是宮帳下屬的著帳郎君院內的一分支機構的官員,顧名思義就是管做買賣的。
至于著帳郎君院所管轄的則是著帳戶,也就是宮帳的奴隸,都是由犯罪的貴族、世官家屬及其后代子孫。其中當然也有渤海大氏的子孫,而這位“光明君”的先祖,就是算斡魯朵的著帳戶。不過他的先輩比較能鉆營巴結,擺脫了著帳戶的身份,成了宮分戶,而且還得了個負責做買賣的官職他這樣的情況,在契丹的諸宮帳和各頭下軍州中并不罕見。渤海奴隸和契丹主子,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而在歷史上的護步達崗戰役時,耶律章奴謀立皇叔耶律淳失敗后,就曾經發動被安置在上京道的渤海奴起義,給了大遼沉重的一擊……
“封王?封節度使……二哥兒,你說這事兒能行?”
同一時間,馬人望和馬植兩叔侄已經在析津府宮城內的衙署里面見了面。
在警巡院的一間僻靜的耳房內,馬植把李忠的條件,原原本本都告訴給了馬人望,換來的則是一聲長嘆和反問。
能行嗎?
奪取燕京是沒有問題的,只要燕四家聯手,不要到天黑就能把燕京拿下來。
現在正往龍煙鐵山去的一萬八千侍衛親軍也是燕云大族能控制的武裝,只要燕四家一致,立即就能倒戈。
燕京周遭的州縣堡塢,基本上都在燕云豪門掌控當中,倒戈易幟也沒多難。
至于封王、封節度使……將來會不會杯酒赦兵權不好說,但是眼下大宋官家肯定會封的。
可問題是燕四家跟著契丹人混了一百多年,漢奸當得習慣了。若是大宋北伐軍痛毆了契丹鐵騎,他們自然愿意倒戈。又或者契丹主力大軍被阻卜、女直人徹底打垮了,他們也愿意改換門庭。
可是現在讓他們當造反的主力,這個風險似乎不小啊!不僅是被契丹人打敗的風險,還有各家心意難以捉摸的風險!
馬植搖了搖頭,嘆了一聲:“的確不行啊……人心難測,我們也不能拿馬家的基業去冒險。”
他們馬家可不是一無所有的渤海奴,失去的可不是鎖鏈,而是榮華富貴……
馬人望對侄兒的回答非常滿意,點點頭道:“沒錯,我家在大遼這邊是世代相傳的富貴,已經有一百多年了,豈可輕易拿來冒險?雖然大遼的這艘船已經千瘡百孔,但是畢竟還沒有沉。”
“叔父,”馬植道,“既然現在不是反遼的時機,那么就不能輕易放過這些渤海奴了!”
馬人望哼了一聲,目光中滑過幾分殺氣,“自然不可輕饒!我已經下令坊中的族兵動員,可以有300名甲士和500名弓箭手,另外警巡院在城內也有1200人,都交給你指揮,去攻打北市坊,可有把握?”
“有!”馬植點點頭,“今晚上就能奪回北市坊了。”
“今晚就行?”
馬植輕蔑一笑:“不過就是一群無甲無弓的亂民,一群臭要飯的而已……只要尋一臺攻城槌砸開坊門,甲士沖進去兩三個時辰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