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老頭雖然只提了一策,可卻是臨門一腳的那一策!
武好古之前的八策就可以創造出一次突然襲擊的機會,完全可以趁著遼人無備閃擊燕京。
而燕京雖然是堅城,但是對武好古而言,也不是沒有一點辦法的。
首先,他現在已經畫下了小半個燕京城,只要再花上幾年,完全可以把燕京城完完整整畫下來。然后再按照1:1的比例復制一個燕京城,讓攻城的突擊部隊反復在復制的燕京城進行訓練……
其次,武好古還可以利用燈塔市滲透燕云豪門,收買燕京城內的侍衛親軍的將領,讓他們在陣前倒戈。通過和鐘哥兒(他原先就是遼國漢軍侍衛親軍的軍官)的接觸,武好古已經知道收買遼國漢軍將領這事兒完全靠譜,因為那些漢軍將領基本都是燕云大族的庶孽之子,還都是“窮官”,有鐘哥兒的路子,還不惜重金,一定能砸出幾個心向大宋的忠義之士。
“好!太好了!”武好古高興地拍著巴掌,“這下就是《平燕九策》了!有了這九策,燕云必復,大遼必亡,先生和我都能立不世之功了!”
不僅可以立功,看上去也能避免靖康之恥了。
如果宋軍采取閃電突襲戰術,在遼軍反應過來前就一舉奪取燕京城,燕云豪門一定會被震懾住,全都倒向大宋。有了這些燕云地頭蛇,大宋就能在燕山山脈上打堡壘戰了。
而且還會有馬植統治的蘇州安復軍插在遼東……前有堅壁,背后鋒芒,這樣的情況下女真人很可能不敢發動戰爭,而安于50萬歲幣,要不了多久,他們也就和契丹人一樣不中用了。
可是和興高采烈的武好古不同,慕容老頭的眉頭卻擰了起來,而且越擰越緊了。
“怎么?”武好古也發現了慕容忘憂的表情,“慕容先生,您這是……”
“大郎,”慕容老頭突然用一種異常凝重的眼神看著武好古,“你真的認為一座燈塔市能有恁般大的用處?”
“當然了,”武好古道,“這可不是尋常的城池市鎮,而是一座……”
一座什么?
武好古突然也發現不大對了,這座燈塔市的原型仿佛是歷史上那座在地中海掀起無數風云的最尊貴的威尼斯共和國啊!
燈塔市雖然不能以“共和國”相稱,但是性質也差不多。它不是一座受封建官僚體系支配的傳統的宋朝城市,而是一座自治的,哦,應該是被武好古這樣萬惡的大資產階級支配的自由市!
如果燈塔市真的能在北伐大遼的戰爭中發揮出決定性的作用,那么就說明武好古對燈塔市的經營是非常成功的。燈塔市可以吸引到無數的資金、人才、勞動力,可以在很短的時間里籌集到海量的糧草和輜重,可以擁有數萬到十萬之多的奴隸,可能還會擁有更多的公民,還會有強大的海上力量聽候調遣。多半還會有自己的支柱產業……其實武好古早就已經琢磨了幾個可以穩賺大錢的產業了,現在正好拿去燈塔市發展。
而且,燈塔市還會因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靈活的政策,發展成為東北亞海上貿易圈的核心和領導者。和歷史上威尼斯共和國曾經的地位相差無幾。
這樣一座城市,這樣一個自由的,強大的城市,它是大宋封建主義的燈塔,還是大宋資本主義的幽靈?
當然了,武好古現在的設想很有可能只是黃粱一夢,可是如果他成功了,燈塔市成功了,這座城市會不會變成大宋帝國的另一個心腹大患呢?
資本主義自由城市的效率,肯定要遠遠超過封建官僚統治下的大宋的。
其實大宋朝廷的辦事效率是很低的,宋朝被外患困擾了三百年,從開國到亡國就沒太平過,可是朝廷什么時候練過兵?
明明可以通過練兵去對付大遼,大宋卻選擇了來來回回折騰黃河!
如果說練兵的事兒因為害怕有人練成黃袍加身的絕技而自廢了,那宋朝的馬政呢?兵器呢?不是一樣做不好嗎?
這樣的辦事效率要遇上以效率著稱的資本主義,這個會出現什么后果?
另外,大宋會不會在燈塔市的影響下,開始向資本支配的資本主義初級階段進化呢?
資本主義啊!洪水猛獸啊!這下大宋人民可要水深火熱了……
可是不如此,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挽回靖康天傾嗎?
武好古斟酌了一番,問道:“慕容先生,如果沒有燈塔市,你認為大宋還有別的辦法可以恢復燕云嗎?”
“這個……”慕容老頭捋著胡須道,“馬二郎沒和你說過?”
馬植的辦法就是等待遼國內亂,同時練一支精兵……這些其實都是慕容忘憂的想法。
可是,這事兒恐怕比建燈塔自由市更難吧?
“練兵?整頓河北東、西兩路?子厚,你說真的?”
開封府,章惇的相府之內,入朝奏事的章楶已經聽完了章惇想要練兵和整頓河北東、西兩路的計劃,頓時就被嚇得汗出如漿了。
開封府的禁軍那是文官能碰得嗎?
河北東、西兩路的豪門那是新黨能碰得嗎?
而且官家的身體現在還那么差,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章家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質夫,”章惇搖搖頭道,“你帶兵多年,該知道如今開封禁軍、河北禁軍和河北東、西兩路能不能打仗吧?”
章楶搖頭不語。
他怎么會不知道呢,別看大宋禁軍如今兵籍有59萬,可是能戰的,最多就是10萬西北禁軍這還是兵籍上的數字,實際上有個七八萬就不錯了。
至于西北以外的49萬禁軍,各種闕額起碼有十幾二十萬,余下的還有老弱和練也練不出來的弱兵,真正能打的,或者說能練成精銳的壯丁,最多就是幾萬人。
而想要整頓訓練開封禁軍和河北禁軍就得觸及一大批開國將門的利益。這些開國將門可不是尋常的武官恁般好欺負,人家是和趙家代代通婚的勛貴,早就和趙家一體了。
此外,這些個開國將門本就比較親近舊黨,都是北人嘛!不少舊黨大佬的子孫后代也有通過蔭補武官而成為勛貴將門的。所以新黨一但出手整頓開封、河北禁軍,就有可能造成勛貴將門完全倒向舊黨!
此外還有一些叫人頭疼的事兒。開封、河北禁軍不僅闕額太多,戰斗力太弱,而且裝備情況也很差。
以開封禁軍為例,那種又重又厚的步人甲、騎人甲根本就不存在,誰也不肯穿啊!既然沒有人穿,軍器堅自然懶得打造,久而久之還能不能打造重甲都不得而知了?
而軍馬的情況更糟,大宋的馬政早就壞到家了……這事兒是王安石闖得禍,群牧司的牧場被大量廢止出租給農民種地了。而《保馬法》又保不了馬……后來又恢復群牧司養馬,情況又比之前更糟,一年根本提供不了幾匹戰馬,想要整頓都不知道該從哪里入手?
“整頓開封、河北禁軍是不可能的。”章楶思索了一番,搖搖頭道,“得罪的人太多,而且那些軍兵朽壞的太厲害,也難整頓啊。”
“那如何是好?”章頓問。
“與其整頓舊兵,不如再募新軍……”章楶眉頭深皺,“如今開封、河北的禁軍兵將的武藝莫說和西軍精銳相比,就是和陜西前沿各路的農家少年相比,也大大不如啊。陜西前沿各路的民眾早就習慣戰事,許多少年的父祖親人都歿于王事,說是忠烈之后亦不為過,于征伐死傷,也早就見慣了。而且秦地苦寒貧瘠,又有數十年大戰爭斗,能活下來的都是極能吃苦耐勞之民。
若能募集四五萬陜西少年,刻苦操練上十年八年的,再配以鐵甲上萬領,強弓三萬張,戰馬一萬匹,駑馬數萬,編成十將,應該可以一戰了。”
章楶的辦法顯然比章惇的法子更靠譜,不過在某些方面卻走得更遠。
章惇的練兵是練舊兵,就是把開封、河北禁軍好好精練整頓一番。而章楶的辦法則是丟開禁軍,直接去陜西招募一支新軍。
陜西前沿各州縣的農家少年比開封、河北禁軍的精銳能打是肯定的!因為西北的大戰不僅出動禁軍,還會出動大量的民兵和民伕,民間的兵役極重。有些地方的男丁甚至少有活過30歲的!
所以募陜西前沿地區的少年從軍,肯定是最容易訓練出來的,而且戰斗力肯定也是最強大的。
可問題又來了……誰去募兵練兵?
募集陜西少年練兵……這仿佛更容易練成黃袍加身的絕技啊!交給西軍將門嗎?種家、姚家、折家、劉家這些將門已經有點尾大不掉了,再讓他們一家練個一二將少年新軍,未來還不反了天?
或者讓新黨文官督軍,選擇西軍中非將門出身的青年軍官練兵?那么誰去干這個“督軍”的活?誰敢去干這個看上去距離黃袍加身只有一步之遙的“督軍”?